他出生农家,他少年丧母,他考上清华,他重新定义了,何谓寒门贵子。
天微凉,夜变长,青葱少年返学堂。
这两天,各个高校都迎来了背著大包小包行囊报到的新生。
有个年轻人的面孔,在我脑海里不停闪现:
清瘦,坚毅,眉眼有神,浑身上下透著早慧和敢勇。
这个孩子,叫何润琪。
今年18岁。
以湖南省文科第一名(707分)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
何润琪
他的面孔,之所以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不仅仅因为,他优秀到璀璨。
而是因为,他和他的故事,完全颠覆了过往漫长岁月里,我们很多人对贫困苦难、寒门贵子,朴素而僵化的认知。
9月8日,何润琪到清华大学报导。
当天,和他一起来到清华园的,除了半行李箱书籍,还有一张妈妈的遗照。
“以前,我梦想著我上大学了,要带妈妈一起到大学看看。现在,我上大学了,妈妈却看不到,所以我把妈妈的照片带来了。”
谈到带著妈妈的遗照上清华的初衷,他说得极其平实。
平实到,你根本想像不到,这句话背后,藏著一个青春少年,怎样疼痛的告别失散。
何润琪在读高一时,妈妈突然因病去世。
当时,他被亲戚从学校接回家,走到家门口时,发现家里正在办丧事,才被告知“妈妈不在了”。
“我当时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一直在哭,内心有种无法形容的痛苦。”
他是妈妈疼爱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一个已经成家生子的哥哥。
最爱的妈妈突然离世,对于青春期的少年来讲,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痛。
他抗拒这样的事实。
所以,整个高一乃至高二上半学期,他都处于抑郁而恍惚的状态。
他总是想念妈妈,奢望她还活著,希望这样能让痛苦减少一点。
高中时期的何润琪
但,他发现,越是这样,自己越在痛苦中不断沉溺,就像一个跌落深渊的人,往无尽的黑暗里掉。
原来,一味的悲痛和抱怨,挽救不回妈妈的性命,却可以毁掉自己的人生。
与其像蜗牛一样,躲在沉重的壳里裹足不前,不如做好手头的事情,迈开脚一点点改变。
何润琪将这种思想的转变,归咎于一个字:
爱。
何润琪出生于湖南省常德市鼎城区许家桥回族维吾尔族乡兴旺村。
因为家境贫寒,他父母早早就辍学了。
他父亲干过木匠,当过铁匠,做过电工,后来成了一名钢筋工。但他父亲有两个爱好:
一,喜欢音乐,自学了吹口琴,拉二胡,干活干累了,就摆弄会儿自己那些廉价又好玩的乐器。
这种高压之下,学会自我调解的能力,影响了何润琪。
二,自学能力特别强,尤其喜欢看书,发了工钱就带著儿子去城里的书店,看书买书。
何润琪形容,父亲爱读书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就像穿衣服时,“扣好了衣服上的第一粒扣子”,往下再扣,就不会出错。
何润琪和父亲
父母的每个好习惯,都是孩子黑暗中的一盏灯。
妈妈去世后,父亲隔三差五就去学校看何润琪,开导他,鼓励他,这让他在无限接纳中,走出悲伤。
而母亲弥留之际,留给他的那封“要刻苦读书”的绝笔信,更让他在悲伤和痛苦中明白:
最好的思念,是致敬。
就像他在书中读到的,那些金光闪闪的牛人,都以后来的无上荣耀,致敬糟糕的曾经。
何润琪通过运动、音乐、绘画等一系列积极的暗示,调整自己,最终走出人生的第一场剧痛。
他再次回到专注苦读的路上。
用成绩和荣耀,缝合心口的抑郁和伤疤。
王者归来。
靠的是勤奋和努力,还有内心深处,对爱的感念和致敬。
“我没怎么参加过培训班。”
他说,学习最重要的是兴趣,而兴趣首先来自于内心。
比培训班更重要的,是父亲在他心头播撒的那些星星般闪耀,总想探究点什么的念头。
何润琪和爸爸、奶奶
这让人想起邓超的《银河补习班》:
那些幸运的孩子,不是家财万贯,不是父母高贵,而是有著全世界最好的补习班——银河补习班。
免费也无价的银河补习班里,父母用善意和爱意,在孩子心头撒下永远不灭的爱与信念。
今年疫情期间,何润琪和1070多万考生一起,在家里上网课。
因为他家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提交不了作业。
班主任了解到他家的情况,把自己的手提电脑和手机借给他,他才和其他孩子一起,正常上课学习。
后来,他以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全省第一的成绩,考上清华。
很多媒体在报导时,称他是寒门贵子。
对此,何润琪并不认同。
他将这视为,媒介和舆论为了在贫富对比中,制造轰动效应,而故意采取的说辞。
他相信穷人很多,相信寒门有之,但更相信,所谓的寒门,其实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能仅仅被概念左右,而忘记了奋斗,而是要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做点什么去改命,让自己强起来,家门暖起来。
“如果你的父母,能满足你衣食住行及求学上的各种基本需求,那不必把自己家庭定义为寒门,并以此给自己的发展设限。”
18岁的年轻人说。
何润琪的画作
这种耳目一新的说法,不仅重新定义并纠正了何谓“寒门贵子”,而且以清醒犀利的言辞之剑,刺破了寒门家庭的这些谎言:
比出身寒门更可怕的,是拿“寒门”当幌子,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变成混子。
有些人无法改命,不仅仅因为穷,而是根本不够努力。
有些人一事无成,并不是因为父母无能,而是因为自我设限。
更令人叹服的,是何润琪下面的认知。
“我不认为我是寒门贵子。我们家有一栋两层的房子,我爸爸是钢筋工,工作很辛苦,但是支撑起了我们整个家庭。
我觉得我家就是中国大地上普通农村家庭的模样,不算寒门。我也不认为考上清华就是贵子,我觉得自己只是一名学子。”
当何润琪不卑不亢地说出这段话时,我被震撼到了。
我被震撼的,不仅仅是他拒绝兜售苦难和悲惨,从内心深处对平凡父亲和农民之家的接纳,更是他小小年纪,便拥有如此的慈悲之心——
他洞见了中国大地上,如他这般的孩子很多,甚至条件不如他者大有人在。
所以,他拒绝自称“寒门”,而是将自己定位为“普通”。
他看透了清华的门槛固然高,但考上的也并非他一个,而一个人的高贵与否,本质上与学历、与学校无关,而取决于他内心的干坤和疆土。
所以,他拒绝自称“贵子”,而是定位为“学子”。
位低而不自贱,分高而不自鸣。
这才是这位出身于00后的年轻人,最令人起敬的地方:
看见更结实的苦难,而不夸大自己的苦难;知晓更辽阔的真相,而不炫耀自己的荣光。
过往岁月里,我们看见的贫穷人家的优秀孩子,都是苦涩的,悲情的,励志的,激昂之中依然透著穷和恨的匮乏。
而今天,我们看到的何润琪,是平实的,坦然的,接纳的,客观之中流露著理性与慈悲。
这让人欣慰。
但,促使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是我看到了何润琪高中时,曾写的一篇文章:
《贫寒、苦难与成功无关》。
在这篇文笔绝美、思想深邃的文章里,他没有像过往那些考上清华北大的优秀孩子一样,去感谢贫穷和苦难。
他异常犀利而残酷地指出:
贫穷,就是贫穷,犹如一只虎视眈眈的秃鹫,在冬天大雪纷飞的窗口,随时等待衣不蔽体的穷人死亡。
而苦难,就是苦难,能击垮一个人,一群人,一个社会,夺人性命,猝不及防,冷漠残酷。
一个人身陷贫穷和苦难,不会成功。
但一个不甘心遭受贫穷和苦难,且不躺在悲观和困境中自怨自艾的人,一个看透了贫穷和苦难的真相,且能够穿越荒芜的人,才能够成功。
所以,贫穷、苦难与成功无关,但它们阻挡不了成功,因为它们吓不倒那些有爱有梦有信念的人。
我觉得,何润琪的这篇文字,不仅刺破了长久以来,我们习惯于讴歌贫穷和苦难的扭曲舆论,而且让更多出身底层之家的孩子,洞见这样的真相:
●我们都是受伤的小孩。
大海上没有不带伤的船。
严格意义上,每个人的成长中,都有暗伤。因为,没有完美的家庭,没有无缺的父母,而意外和伤害、失散和苦涩,却是人间的常态。
所以,不必羡慕别人,而是要回到自身。不要沉溺悲伤,而是要和它共处中,起身远行。
●所谓成长就是接受残缺。
比现实更残酷的,是对现实的抗拒。
接受当下的一切境遇,包括痛苦和疼痛、悲伤和无助;接受当下不够好的自己,包括抑郁和失败,迷茫和焦虑。
先接受,先安放,然后才能在接纳中,找到突破口,走出去,动起来,做点什么,获得成长。
●比寒门更可怕的是抱怨。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平等。
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要父母能给你提供衣食住行和生活保障,他们已经为你拼尽了全力。
不要抱怨,不要悲观,不要攀比,好好努力。
不少人的误区,是给自己贴上穷孩子的标签后,消耗掉最好的人生。所以,抱怨父母和贫穷,才是一些寒门混子的癌症。
●不要美化贫穷和苦难。
贫穷和苦难,都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所以,不要讴歌贫穷和苦难,学会直面它们,正视它们,超越它们。
如果你穿越了它们,记得谢谢自己,并在心怀敬畏中,保持这样的初心: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所以,别低头,往前走,走过孤寂荒原,走过如刀偏见,走过冰冷傲慢,走过激流险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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