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的美味秘方》(First Cow) – 友情甜香如奶与蜜

《深夜里的美味秘方》是导演Kelly Reichardt近年作品（包括《属于她们的片刻》与《夜幕行动》）之中我最喜欢的一部，本片根据Jonathan Raymond的小说《The Half Life》改编，但只取小说其中的一小段故事。Raymond曾替不少Reichardt导演作品编剧，这回在《深夜里的美味秘方》与导演担任共同编剧。

19世纪初在美国西部的奥勒冈领地，来自各地的人们寻找发财翻转命运的机会。天性善良温和的Cookie（John Magaro）跟著一队毛皮猎人闯荡，负责替他们料理伙食，由于Cookie不擅于猎捕，同行者都看不起他。后来遇上来自中国的移民King-Lu（Orion Lee），两人于这块生存环境严峻的土地上都有点格格不入，在互相帮助之后成为好友，Cookie搬去King-Lu的小屋同住。King-Lu得知Cookie曾在波士顿学过烘培，又听闻当地领主（Toby Jones）托人运来了此处第一只乳牛，鼓吹Cookie偷取牛乳，制作油炸蛋糕（oily cakes）来卖，果然生意兴隆，渐渐存起不少钱。只不过，这让领主注意到Cookie的好手艺，会否替他们引来麻烦？

《深夜里的美味秘方》开头先引用William Blake的句子：”The bird a nest, the spider a web, man friendship.”，直接点明本片核心谈的是友情，是属于Cookie与King-Lu的故事。Cookie有技能但不够世故、单纯可爱到为乳牛挤奶时还忍不住跟牛分享心事，King-Lu则比较有人生经验、还有生意头脑，两人性格与能力很互补，共同生活的样子已经像是个稳固的家人关系。

在多数影视作品里面，边疆正义盛行之处，唯有充满所谓男子气概的人能够存活，也只有他们能当主角，但《深夜里的美味秘方》反其道而行，让在其他西部片都不会是主角的Cookie与King-Lu，成为故事的灵魂人物，他们的珍贵友情，令观众看得很舒服。大多数电影里面的友谊，通常要不太顺，还得加上一点背叛，不过《深夜里的美味秘方》并未如此，两人的友谊很美好单纯，世故的那位不一定总是想占善良朋友的便宜，温和的那位也不用受伤。我可以专心地欣赏他们的生活与梦想，不用被一堆多馀的戏剧化处理而打扰。

Cookie与King-Lu的故事也诉说著阶级，即使在一片秩序尚未建立完全的新大陆上，阶级也是快速成形、僵固，难以翻身，Cookie虽很有手艺，但如果连第一桶金都拿不到，根本没有成功机会。Cookie与King-Lu偷牛乳做生意，最终的梦想是要存够钱，然后去旧金山开自己的店，脱离现在的阶层，拥有自己的事业、当老板，不再为人打工，开创出新生活，定义一个新地方，有块自己的天地。但这何其困难哪。

两人做点心送去领主家的那幕，阶级、血统也写在里面，并将殖民者与原住民的尴尬关系，低调描绘出来。领主的原住民妻子（Lily Gladstone饰演）穿著欧洲服装，好像很融入殖民者，但她还是在可以私下与原住民朋友用自己语言聊天时最自在。King-Lu在听到领主家乳牛的血统后，跟Cookie开玩笑说了句“那只乳牛的血统比我好”，道尽作为中下阶层的无奈。

另一个细腻的描绘，是关于闯荡新大陆的苦涩，现代的我们很难想像，一只乳牛可以对整个地方的食物有这么大的影响，而在万物缺稀的新世界里，要吃到一味带有家乡味的烘培，是如此困难。

《深夜里的美味秘方》的步调悠闲缓慢，非常符合时代：那时下层人士几乎没有娱乐，每天工作以外的时间，就在做家事、谈梦想中度过。导演一如往常注意各式细节，服装的质感与肮脏程度、居所设计的真实居住感，都非常用心。片中各式各样的人种与口音汇集，大家都在寻找机会，整个环境既旧又新，既充满希望、却又陈腐僵固，最终只能看看有没有好运能帮推一把。

John Magaro饰演的Cookie很可爱，想要在这残酷世界中追寻美好的梦想与友情，而Orion Lee演的King-Lu则带来活力与智慧。两人的内心都有非常温暖善良的本质，当只有他们俩的时候，那种安全甚至幸福的感受，不会输给共同生活多年仍未离异的老夫老妻。

配角们不一定有什么台词，但都有自己的“戏”，你可以看出他们有些人太渴望美国梦，有些人已经梦醒，有些印第安人旁观著属于自己的土地被拿走但也只能默默忍耐。

《深夜里的美味秘方》真的是很适合Kelly Reichardt导演的片，她的强项都在本片彻底发挥，又相当搭配，在镜头下来自善良人性的温暖闪耀无比。我最喜欢在某次紧急事件后，主角两人分别“回来”，这代表著一份“认定”，在生存困难的野蛮之地上，实在珍贵无比。天生的阶级差异，让有些人的人生注定不好走，梦想难以实现，但若有个挚友能陪著一起走，总算路途上也不那么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