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还不够成熟,但年仅27岁的本片导演迈尔斯裘立斯派拉费特(Miles Joris-Peyrafitte)凭藉《超脱青春》在日舞影展成为最年轻的评审团特别奖后,这一次又交出了《末路狂奔》这样出色的作品,以德州的一块旱地小镇俾斯麦为背景,向往法外之徒生活的17岁男孩,生命中闯入了带血的女通缉犯,传闻之中她背著五条人命,甚至连小女孩都不放过。
电影前半的主轴在被警察追缉,负伤的艾莉森与荒芜小镇青年尤金的相遇与相知,又一个男孩遇见女孩的故事。
年刚破三十的玛格罗比作为本片监制之一,既主演女主又在本片再度露点演出可以说是完全值得的,因为她总算在《老娘叫谭雅》后又拿到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主角而非女配角,不可否认她在《从前有个好莱坞》、《重磅腥闻》都称职的扮演好了傻白甜的女配角,但如果你真的想看到玛格罗比的全力演出,你就该看看这部电影(而非《猛禽小队》那部浪费玛格罗比的作品)在本片里,她扮演一个有经验的银行抢匪,同时也是有经验的女人,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她掌控著片中年仅十七岁,却声称自己二十五岁的青年尤金(有趣的是片中饰演男主尤金的演员芬恩柯尔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所以更加有说服力),透过榖仓堆满的,记载著江湖故事的报章杂志,她知道尤金的梦想,知道尤金的渴望。
她知道他渴望离开这个不毛之地,梦想追求刺激的自由生活,他只是需别人推他一把,而她艾莉森威尔斯乐于帮他一点小忙,因为她也需要他帮自己一些小忙,虽然是逃亡中的持枪抢匪,但她既不泼辣也不疯狂,相反地她总能理性的说出自己的需求,并随时注意到对方的需求,当尤金在榖仓发现她时,大腿中弹的她没有用枪威胁尤金,因为她知道这样她没办法得到她需要的,但她知道尤金想要什么,她也知道如何让自己不被出卖,出人意料的,她居然把自己唯一一把枪丢给尤金,而没有受伤的尤金光是拿著枪就止不住的颤抖。
“小子,送我到墨西哥,我就给你两万美金。”
“但那是你悬赏的两倍”
“没错。”
“你身上有这么多钱?”
“现在没有,但相信我这很简单。”
受伤的她一跛一跛的,看来脆弱,然而她的话语与眼神却自信与坚毅,而她没被光照的另一半的脸则埋在阴影里。
玛格罗比在本片的气场有多强呢?强到我觉得海报根本就搞错了,牵著别人向前跑的应该是她饰演的艾莉森而非男主角芬恩柯尔饰演的尤金,从她的身体到她说的每句话都诱使尤金朝边界奔跑,那是家庭与未来的边界、是现实与梦想的边界、是幻想与征兆的边界、是英雄与恶徒的边界……他们本来都很远很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尤金跨越,以致于永远都会是美丽而不可及的风景,如同多数人年轻时所做的,对他们而言太过伟大的梦与向往的太过宽广的世界
电影后半有一场戏,那是在镜头外的艾莉森在淋浴,而画面左半部是墙壁,右半部是被艾莉森唤进浴室,面向裸体的艾莉森的尤金,他怀疑著艾莉森是否真的希望自己在这里,还是只是在利用自己,他抱怨艾莉森叫旅馆柜台小哥“帅哥”,叫自己却总叫“小子”或许他觉得艾莉森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好利用的弟弟而已。艾莉森却反问他,所以她有叫那个柜台小哥来一起洗澡吗?并澄清自己从未要求尤金跟到这里,如果他要回去请便,但别把自己来到这里的一切责任都算在她头上:
“你在外面待的越久,回到你原本生活的机会就越渺茫。”
艾莉森的声音在画面之外,而这是尤金的另一个命运时刻。
这一场戏的最后,尤金下定决心,也是在这一瞬间,原本静止的镜头慢慢往右移,艾莉森的裸体出现在我们眼前,她哭著拥抱尤金,结合后面她将死去伙伴(这个字等同伴侣)的表送给尤金,虽然嘴上她说看著表她想起的会是尤金而不再是昔日伙伴,但真的是如此吗?
艾莉森是一个复杂的角色,有别于前半段呈现的典型的黑色电影里会有的带有谜团的“致命美人”形象,电影亦将她塑造成一个过来人的身分,她说自己的家乡也经历过同样的灾难,先是干旱,然后是被低价征收,她说自己现在是用自己的方式向政府施行正义,并且表明自己不爱尤金,也不希望尤金自作多情,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各取所需,她亲自揭下神秘女郎的面纱(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对尤金完全诚实,事实上有些事情她自己也不确定其真实性,即便她在场,如她所言一切来得太快),并不只一次提醒尤金他站在命运的抉择点上,这个抉择点不是一个资讯透明而是资讯有限的状态,然而一旦做出选择便不可逆转,犹如反射性的朝他人脸上开一枪,或者被他人乱枪打死,而那个关键的几秒钟就将决定你是不朽传奇,还是无名尸体。
“这是你的选择”
严格来说,让我们做出决定的资讯永远是不全面且不充足的状态,而总有做与不做,信与不信的成分,无论我们多么坚定的否决与嘲笑信仰者,都不能否决我们的行动总带著信仰成分。
尤金的亲生父亲是只在回忆画面里出现一次的男人,他为了寻找上帝抛家弃子离开这片他所认为的上帝诅咒之地,这导致了尤金一直看著父亲寄来的明信片想像父亲所在的墨西哥湾,他想像著那里的风景,想像他从未抵达的青山绿水,还有他从未踏足的辽阔大海,闭上眼,一切如底片饱和且温暖,睁开眼一切如沙漠干燥且贫瘠。这里有教会,然而却像是一块神弃之地,他们的土地荒废已久,以致于榖仓久无人入,可以藏匿匪徒。而尤金的继父是警察,继父与尤金关系疏离,一边扒开兔皮,一边告诉喜欢看记载法外之徒事迹的报章杂志的尤金“这个家不需要(沉迷幻想)小男孩”,他并不是那种刻板的,会虐待继子,而且会打女人的那种坏继父形象,相反地他第一句告诉晚归尤金的话是:“在这个家,妈妈的话最大。”,如同乍看严厉的他听见妹妹说尤金听他的话去找工作时,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如同他抱著女儿跳舞般的笑容,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尤金相处而已,因为尤金并不把他当成父亲也不把他当成哥们,这个继子身上有一半的血来自他无法理解的那个疯子。
而当电影后半段他带人追上尤金时,对于害他失去警察工作,还偷开走他卡车的,甚至对他开枪的尤金,他都叫随行伙伴别开枪,甚至发怒举枪制止随行伙伴。
他的女儿,同母异父的妹妹菲比喜欢跟著尤金,事实上本片的叙事者正是长大后的菲比,这也不禁让我们怀疑本片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因为成熟懂事,而且不爱哭哭啼啼的菲比(我们总算有一个不爱哭鼻子抓著哥哥不放不让哥哥走的小妹妹角色)是那么的喜欢自己的哥哥,然而在本片里有许多事情都是菲比无法目睹的,但她却仍然知道细节并得以告诉我们,如果艾莉森因为良心愧咎而说谎欺骗尤金,那么菲比就不会因为太爱哥哥而说谎欺骗观众吗?或许她知道尤金早就死了,所以她才说她会继续传颂尤金的故事,关于一个小镇男孩如何成为法外之徒的起源故事,只要故事继续流传下去,尤金就像天上的星星会被人永远记住。
在有想法的运镜(注意本片何时使用手持镜头何时使用推轨,还有如何在缺乏建筑的画面利用镜头移动建构空间感)还有镜头使用(远与近的使用)以及剪接(注意那每一个与音乐同步的一瞥的底片画面,还有叠化如何被使用)还有很美的晚霞外,给人听觉享受的电影配乐由帕特里克希金斯(Patrick Higgins)与导演迈尔斯裘立斯派拉费特共同制作,这是相当独树一帜而非那种仅用来提示气氛的罐头配乐,形塑出浓厚的西部氛围,同时优雅哀伤且诡谲,就像电影不断在各种边界上游走一样,边界如刀尖,又如带钩的篱笆,会狠狠的伤害犹豫不决者,如同电影到后面呼应开头小镇教堂里谈到的“偶然与上帝无法共存”,对教堂感到无聊的尤金,却在后半段席卷小镇的巨型沙尘暴里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征兆,当他的继父因为沙尘暴太强而放弃前往榖仓,导致没逮到艾莉森,尤金却选择夜半穿过风暴前往榖仓,带著艾莉森一同逃跑,这一刻,他决定把这一切当做上帝的旨意而非仅是偶然的契机,跨过边界的他接受了命运的召唤。
而之后的杀人,又是另一个边界。
看完电影,再看海报,或许尤金与艾莉森并非是在试图那些地平线追缉他们的镇民逃亡,而是试图从地平线即将落下的太阳下逃亡,从时间的追缉中逃亡,如同当艾莉森与尤金夜半裸体浸泡在湖里时,艾莉森提到的比利小子的永恒传说,作为不法之徒的比利小子不到三十就死了,然而人们还是总声称自己在比利小子死后仍然目击过他出现在各地,他死后还继续活著,因为人们需要他活著,电影也在镇民的对话中将艾莉森放在与比利小子同样的位置,有人声称在镇上看到她,而有人为此而兴奋,最终尤金也变成了一样的存在,而这样的存在是由一种缺席而铸成的,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一个生命的缺席,而这个生命的缺席将推动我们各自的生命,直到我们的生命成为他人生命的缺席,而有时候这些缺席的生命将强大的使我们得以跨越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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