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结婚没有自由，不结婚就有了吗？

《金都》无疑是去年看过最惊喜的香港电影，甚至于它比《叔‧叔》更值得入围金马奖最佳影片，仅有入围男主角、新导演与原创电影歌曲非常可惜，女主角邓丽欣亦是我认为的遗珠之一，本以为《金都》导演黄绮琳能夺下最佳新导演，结果却是颁给同样来势汹汹的《返校》导演徐汉强，最终典礼结束《金都》空手而回，原本想应是无缘在台湾看见《金都》上映，想不到竟然有片商代理，直接进电影院二刷，看完后还是收获满满，导演黄绮琳近乎平淡的叙事，却深刻道出女性面对婚姻、面对未来的茫然与感触，在假结婚与真结婚的耗磨之间，去探索著婚姻的意义与价值。

而导演黄绮琳更大胆的以女主角张莉芳与两位男主角Edward、杨树伟的关系，暗指著当今香港面临到的处境，把张莉芳担忧步入婚姻后会失去的自由，借问著“假使香港回归（嫁给了）中国，是不是就会被迫失去自我还有宝贵的自由？”，那位她都还没嫁过去就想掌控一切的婆婆，就好似印象里的中国。此外，来自中国的杨树伟当年之所以会和张莉芳假结婚，是为了透过这段婚姻得到香港身分证，好让他能够离他渴望许久、那更为自由的美国近些，杨树伟（中国人民）对自由国度的憧憬无疑也是导演黄绮琳一次的大胆反讽。

与此同时，《金都》亦透过张莉芳和Edward婚后是否要买新房这件事的看法不同，来道出香港存在许久的居住问题，昂贵的房价、狭窄的空间等等，无疑都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压力，难以附和但却又无力改变的现实，逐渐逼得他们麻木无感而后妥协。张莉芳想要买新房，Edward则认为住现有旧屋就好，两人想法不同，就像是反映著当今香港人对未来的两种想法，然而不管是张莉芳的美好憧憬，还是Edward的安于现状，都如同被逼著妥协，只是一个试著挣扎，一个干脆接受。

“如果我不爱他还跟他结婚，那算不算假结婚？”

这个问题非常有趣，事实上导演黄绮琳透过《金都》提出了不少如这般的问题。观众似只看见了台面上张莉芳和杨树伟为了彼此利益达成协议签字。而后面的剧情就是张莉芳为了解决当年未解决的这个假结婚问题引发的，然而当Edward逼著张莉芳赶紧解决这件事好让两人能顺利成为夫妻时，疲于奔波的她却反而能静下心来想著两人关系并问著自己，提出在观众看不见的另一面、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她才会意识到的问题。她和不爱的杨树伟结婚是假结婚，那跟好像没那么想嫁了的Edward结婚就不算假结婚了吗？

结婚证书不过就是一张纸，一张具有合法效力的纸，能绑住两个人却不一定能将两颗心绑在一起，就像过去的张莉芳和杨树伟，还有未来可能的张莉芳与Edward，既然她与他、她与他都是一样的，又为什么要结婚然后再烦恼一次？“结婚是不一定幸福快乐，但不结婚就一定不幸福快乐。”真是这样吗？张莉芳周旋在杨树伟和Edward之间，他们对于结婚的想法与态度，对婚后生活的规划与考量，对自己还有另一半的重视程度，都可说是两种对照，这让张莉芳陷入苦恼，却也获得重新思考婚姻意义、未来生活还有认识自己的一次机会。当结了婚只是“从这个框移到另一个框”、然后偶尔想到就问著另一半“我们以后是不是一直是这样子啊？”，那结婚与否似乎已不算是太重要的事了。

“结婚没有自由，那不结婚就有自由了吗？”

明著说是男女之间的婚姻关系与价值观的摩合，委婉的讲是香港与中国现况的胶著，导演黄绮琳高明的设计安排使《金都》成为一部值得玩味思考的作品，结婚（回归中国）没有自由，那不结婚（香港独立）就有自由了吗？似乎也未必。那句“我们现在都同居了，结不结婚有什么分别？”同样暗指著香港与中国的关系，张莉芳觉得两人已经同居（一国两制），也很享受与适应现在的生活状态，就像现在许多人的价值观，不一定要结婚也能长长久久，或许不给彼此承诺才能维系这段感情，然而Edward并不这么想，他想要张莉芳嫁给他，他需要证书的效力好完整拥有著张莉芳，可他的过度压迫已然让张莉芳喘不过气，于是她想要逃、想要挣脱，他越是逼她就越是避，甚至忍无可忍不想再忍的来个反抗去争取并拿回本该拥有的自由，当然电影拍摄时应是没有想到过没多久，香港竟然就爆发了反送中抗争运动，或许中国会想是林郑月娥的错，可这样的结果何不能视为是香港人对中国政府的怒吼？《金都》的情节宛如种预言，Edward的态度逼著张莉芳下了决定，香港未来该往哪走，似乎已有了模糊的方向。

不过尽管电影情节耐人寻味，导演黄绮琳似乎没有把话说死，可能连她都没有想过她剧本里的情节会在现实有了开端，她既不是张莉芳，亦无法代表整个香港，她只能给出不确定的答案，毕竟假使不论结婚不结婚，有形（思想）与无形（生活品质）的压迫，都势必会挤压到香港人“自由”的空间，那究竟要结婚好还是不结婚好？或者说有差吗？既然这样，她就直接替电影留下了开放式结局，当作是她的回答，也是她对有著茫然无助未来的香港的担忧。

《金都》不论从哪种角度切入来看都相当精彩，都给足了观众的想像与思辩空间，太多的可能简单透过一对男女就婚姻的观念与想法就有了多种组合，更别提还多安排了杨树伟来增添更多不确定性与可能性，《金都》以真实来反映现实，从探讨关于男女感情观、婚姻观、价值观差异，来延伸去看香港与中国现在面临的处境，导演黄绮琳没有想去刻意讨好谁或者是批判谁，而是就她所看见的来拍这部电影，她让《金都》虽然严肃却不沉重，反以通透明亮的色调与给人浪漫幻想的金都商场作为拍摄地来完成电影，在看《金都》是可将之视为单纯的都会爱情电影来观赏，也可以来看精心设计过的暗喻延伸，不论从哪种角度切入来看，都相信是能带给观众不同感受。

记得当初在金马影展看完《金都》，我就替饰演张莉芳的邓丽欣没能入围女主角感到可惜，在投最佳男主角得主时我也是投给朱柏康，现在即便过了半年再看一次，我的想法还是一样，在《金都》之前我不熟邓丽欣、不认识朱柏康，但在《金都》之后我已经记住他们了，特别是朱柏康，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他很讨喜，你没办法真正的去讨厌他，即使他把这个妈宝角色演得很欠打，你还是无法发自内心的觉得他不好，这或许是他独有的个人魅力吧，他的浑然天成是有替电影加到分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