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太空》(Solaris) – 困在回忆之孤岛

《飞向太空》是俄国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名作品之一，改编自波兰作家Stanisław Lem的科幻小说。心理学家Kris Kelvin（Donatas Banionis）被指派去某个环绕索拉力星（Solaris）的太空站，调查上头发生的怪事，评估这项计划是否该继续。

电影开头，即将出发的Kris，在老家周遭四处走走，专注观察自然环境。这些画面强调葱郁景象，各种生命滋长，与后面Kris在太空站充满金属感、冷酷感的画面形成强烈对比，而太空站上不时出现人物照片或艺术品，也不断提醒著地球生活多么丰富。

Kris在老家告别的戏，由于任务的不确定性，以及他父亲年事已高，他与家人似乎已经做好不会再相见的准备，Kris甚至烧掉一些私人物品，像是对过去道别。

到了太空站上，Kris感觉其他成员对他有所隐瞒，直到他十年前自杀去世的老婆Khari（Natalya Bondarchuk饰演）竟再度出现，令Kris对于这儿的玄奇秘密开始有些了解。而且这个Khari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即使不是原本的Khari，却又有许多相似之处….

太空站剩下的另两位科学家向Kris解释，他们认为索拉力星是这一切怪事的来源，这颗被海覆盖的星球，似乎是个会思考的大脑，还会从靠近它的人的心智汲取记忆与感受，生成如Khari这样的实体存在，它们被太空站的人称为“访客”，似乎大家都有自己的“访客”。即使Kris在惊慌之下，杀死了第一个出现的Khari，但又会出现一个新的，而每个新的都更真实。

Khari的出现，激起了Kris内心那个渴望Khari没死的自己，在太空站上，他有了逃避痛苦事实的机会。他与Khari的互动，就像在跟自己的回忆对话。这个Khari非常需要Kris、连Kris一时不在身边都无法承受，这是因为原本的Khari就很黏人吗？还是这反映了Kris心底多么需要她？

什么是人类情感？什么是记忆？我们爱的是对方，还是我们所感知的、想像的对方？如果这个新产生的Khari也爱Kris，那么与原来的Khari有甚么差别？Kris若想与这个Khari在一起，有何不可？

Kris对此充满挣扎，本片的配乐也是，一边是巴赫的圣咏曲，另一边是合成器的破碎声音，充满冲突。另一个科学家酸Kris，说他把一个科学问题变成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但人性就是如此，终究会回归到我们的内心渴望，不管那多原始、渺小、并不伟大。所以电影开头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将Kris的老家周围做了如此充满细节的描绘，用关爱的眼光欣赏，因为虽然《飞向太空》大半发生在遥远的太空，但它的心思一直在地球上，主角挂念的仍是陈旧的过去。

对于长久背负著罪恶感与伤痛的Kris来说，什么是真的？真不真很重要吗？在他脑内体验、经历的，对他都是真实的。脑中的回忆，无法是绝对的真，但都有真实的经验为基础。而人终究想找寻能让他感受到爱、愿意去爱的地方，我们不也常这样？不断回溯记忆，靠著想像，制造那个人的重生，制造第二次机会？

当脑中回忆成为Khari如此真实的人，出现在面前，谁有办法不掉进这样的漩涡里？饰演Khari的Natalya Bondarchuk，表演相当揪紧人心。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正常”的人，望著自己说“我是什么？”，那无助与惶恐令人不舍。她不断思考与自省、寻找自己的位置、理解丈夫的为难与悲凄伤感。每过一段时间，Khari就越明白自己是Kris记忆的衍生体，同时也想真正成为自己，希望在Kris的记忆之外还有自己的主体性。但最后，她理解到自己的存在，无论如何会扰乱Kris的心理状态，甚至让Kris不想回地球的家，永远地迷失。

***以下有大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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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Khari为了Kris，选择自我牺牲，很悲哀地复制了当年真实Khari的人生终结方式：自我了断。或许她已经等于是当年的Khari，至少两人越来越一致，到最后终究会走上一样的路径。

而Kris的同事将他的脑波传送给索拉力星后，“访客”们不再出现，原本全被海掩盖的索拉力星上头，出现了一些陆地，似乎一切回归正常。

在《飞向太空》片尾，Kris回到家，父亲走出来，有别于电影开始时Kris对父亲与家的冷漠，这回Kris跪在父亲面前拥抱他。或许经历过这些新旧痛苦的Kris更需要家了？

但随著镜头渐渐拉远，最震撼的收尾出现了：这个“家”竟座落在索拉力星海洋上的岛屿……

可惜，纵使有Khari的牺牲，Kris似乎仍选择独自一人困于自己的记忆之岛，在那个复制之地等待奇迹或救赎。或许，在太空站再次看到Khari因为与Kris有关的理由而自杀，彻底击垮Kris过去几年的坚强伪装。他没有办法再回到家，甚至没法再回到现实。

太空站的其中一位角色曾说：“我们人类不想征服太空，只想无止尽延展地球。我们不想要其他世界，只想要一面镜子。”Kris的过去并未“过去”，他以往的痛与罪恶从来没有离开，而索拉力星替他建构的，就是一个没有时间的地方，那儿是一切的永恒，过去即是未来，他再也不用离开。他的所爱，他的报应，都在这里，Kris选择待在这个虚伪的天堂，无法回去面对充满遗憾、时光不断流逝的真实人间了。

Kris的选择让我害怕起来……总觉得在类似情境下，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人心是如此怯懦而无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