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大卫林区的《穆荷兰大道》(Mulholland Dr.,2001)是电影史上最可贵的宝藏之一。在 2013 年的金马奇幻影展放映过后,今年(2017),穆荷兰大道上的惊惧与梦魇又将回到大银幕上。如果你对这则故事一无所知,我衷心希望你能保持干净的心灵去电影院感受十足的悲伤与恐惧,那会是生命中相当难得的体验。
然而,如果你拿定主意不畏剧透,或你与我一样,也是一个锺爱《穆荷兰大道》的影迷,单纯想要听听看我对这部电影的看法。那我想在以下的篇幅中分享一些我对《穆荷兰大道》的感受,那些让人夜不成眠的叨念,曾经穿透银幕向我袭来,而梦魇又再回到同一个地方,在这段午夜惊魂中,我们甚至没有安全带可以系上。
.在一切开始之前
即便,运用佛洛伊德的理论来理解《穆荷兰大道》的故事,已经变成几近无趣的通说,但在一切开始之前,我还是想先谈一个语出佛洛伊德的故事,说不准有甚么关系,但当我再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完《穆荷兰大道:数位修复版》之后,很直觉地想到了这个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佛洛伊德有一位女个案,在她一手带大的侄子去世之后,居然做了一个怪梦,梦到自己身处另外一个侄子的丧礼。如果依照佛洛伊德的看法,梦反映出了这位个案的渴望,或许她希望借由另外一个侄子的丧生,去交换自己较疼爱的第一个侄子复活吗?佛洛伊德不这么看。
他回顾这位个案的早年生活,发现对方曾经苦恋一位文学教授,那段恋情在家庭压力下不幸告缺,从此之后,每当教授举行学术发表会,女个案必定到场出席。好死不死,女个案做出“葬礼梦境”的当天,正巧要去参加这位教授的发表会。
所以,答案昭然若揭,丧礼只是一个背景,关键不在“侄子”,关键在来参与梦中葬礼的“教授”。梦境的渴望与亲人死亡无关,却恰恰反映了藏在细节处的爱情。假设佛洛伊德的推敲属实,女个案的梦境确实是一场大脑精心推演的华丽戏法,那么,这个故事不只证明了梦境可以反映现实,更证明了另一件事:我们经常被梦境愚弄。
谈论梦境、谈论电影,我们经常在谈论“有关梦境的电影”时,会发现梦境与电影本身有著互文的相互呼应。梦境愚弄我们、电影也是;电影反映我们的渴望、梦境亦然。我们做梦,我们看电影,我们在电影中看别人做的梦境。《穆荷兰大道》奠基于此,而我们几乎无法分辨梦中人是电影中里的角色,又或者根本是坐在戏院椅子上的我们。
.梦境的视角,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的切换
要直观理解《穆荷兰大道》的故事,不算太难,却让人愿意为了深入细节而大费周章。整部电影大致分成两个区块,在电影前段五分之四,我们看到前往好莱坞追梦的乡村女孩贝蒂,意外搭救了在穆荷兰大道上遭遇车祸的黑发女子丽塔,两人相知相惜,并意外相恋。贝蒂凭藉出色的表演天赋闯出名号,前途看好,但与此同时,一些关于谋杀、死亡阴影、潜规则人选、高层操盘的奇怪片段不停歇地穿梭于片中。
在电影最后的五分之一,画风转变,那个我们熟悉的“贝蒂”变成一个叫黛安的失意女子,而“丽塔”在这个世界则是成功的好莱坞女星卡蜜拉,她抛弃恋人黛安,与如日中天的电影导演交往。在这里,黛安充满恨意,对于好莱坞的潜规则、对于自己破碎的明星梦,也对那个离她而去的卡蜜拉。于是她做出决定,雇用杀手夺去卡蜜拉的性命。
在前段故事中,观众接收大量讯息;而在后段,我们意外获得答案。电影开场之前,那个不明就里的枕头特写与啜泣声成为一个明显的暗示,故事走向意外地介入了观众为电影“赋予意义”的过程。在故事的过桥中,恶梦与美梦的界线极为模糊,梦境最残酷的特质就是带领你回到那些令你魂牵梦萦的地方,而“回到现实”成为美梦中最残酷的环节,像是突然从嘴中消失的泡泡糖。
在前段故事里,如果观众先把自己的位置抽出来看,会发现黛安几乎与观众站在同样的角度检视电影里的一切。在梦境中,我们有时会发现第三人称与第一人称的区隔不易分辨,有时候,我们站在一个相当远的位置检视自己在梦里发生的一切。从这个角度来看故事前段的“贝蒂”,会发现剧本正在帮助贝蒂制造出一些“讨喜的抉择”。
举例来说,当贝蒂发现遇难的丽塔之后,她可以选择自私无情地赶走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可以怀抱善念,选择帮助她。当然,她选择了后者,但这个“抉择”的过程是观众喜欢看到的,它帮助我们厘清“角色是个甚么样的人?”。也就是说,决定贝蒂是自私或无私、是讨喜或讨厌,得透过她的选择来完成。
我们看英雄片,因为片中的英雄代替我们拯救世界;我们看恐怖片,因为片中的主角代替我们被怪物虐杀。建立信心、释放恐惧,电影帮助我们从现实生活中的不安解脱,正如贝蒂在黛安的梦境中“扮演”一个好人,一个黛安曾经希望,却没能完成的梦想。
.情感的缺陷,与合而为一
黛安与卡蜜拉不是一对能够白头偕老的恋人,而贝蒂与丽塔弥补了这个缺陷。故事对于处理恋人的情感保持一种敏锐,她们不仅仅是“相爱”,她们或许是同一个人。除了两人在寂静俱乐部中顶著同样的金色短发,在进入俱乐部之前,电影给出一个相当具暗示性的镜头:我们看到镜头打横,从侧面拍摄躺在床上的贝蒂与丽塔;丽塔面朝天花板,喃喃念出寂静俱乐部的名号,而贝蒂面向镜头,与丽塔的侧脸重合。
在这里,她们的面部表情几乎重叠。我特别喜欢这颗镜头,在一些特别精采的作品中也能看到相似的运用。例如 1995 年的《攻壳机动队》,草薙素子与傀儡师义体在合而为一之前的对话、例如 1999 年的《天才雷普利》(The Talented Mr. Ripley),才华洋溢的雷普利在迷恋富公子 Dickie,并意图取而代之时,那个情意迷乱的片刻。影史中总是不缺乏“合一”的情境。
从丽塔的身分被剥夺开始,再到她慢慢地认同贝蒂,与她结合。我们发现梦境中的贝蒂似乎是个倍受祝福的存在,她开朗乐观,每个她遇见的人都爱她、接纳她、乐意拥抱她,而她的恋人似乎正在逐渐成为她的一部分。贝蒂的“完满”,强烈呼应著黛安的不安全感。成为电影中特别吸引人的线索。
尤其是经过影碟壳上的善意提醒之后,我们很难不去特别注意亚当试镜的片名,《席薇亚诺斯传》(Sylvia North Story),之后在晚宴上被再次提及。在贝蒂的版本,她走进片厂,获得了亚当一个仿若命定的眼神;而回到戴安的版本,《席薇亚诺斯传》却是悲剧的源头,她在那里输给天赋、输给潜规则、输给卡蜜拉。
整个《席薇亚诺斯传》在这里仿佛变成一个巨大幻觉的源头。黛安丧失了自己,渴望吞噬有关卡蜜拉的一切,两个女人合而为一,在洛城喂养出以梦想为饵食的怪物。
.悲剧
难过的是,当我回头思索整部电影最让我感到悲伤的片段。我的直觉回到电影开头,那辆在穆荷兰道上缓慢前行的黑色房车。
为什么?因为梦境正要开始。你已经预知接下来会见到的美好事物、悲伤回忆,甚至是从门缝下钻出的死亡幻觉。但那些都不重要,梦境正要开始,穆荷兰大道的故事会反复播放传颂。我们恐惧做梦、恐惧房车的目的地、恐惧再度走进戏院观赏《穆荷兰大道:数位修复版》。
恐惧梦境、恐惧电影,尤其恐惧当我们终有一天解开了所有谜团,会在谜团背后发现真实的自己。
【橘猫‧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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