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见习生》时代利刃下的身分认同

本文中的剧情介绍与情节描绘，可能会影响观影乐趣

　　《爱的见习生》（Novitiate）是一部出色的作品，以宗教改革底下的信仰挣扎做为故事背景，在命题建立、人物形象、情境塑造上却都有精彩表现，不被艰涩背景影响。观众能投入感受于电影角色的喜怒哀乐，并在人物的抉择中感受故事意旨，《爱的见习生》的亮眼，配合精采的表演与剪辑，证明故事电影仍有其难以替换的魅力所在。

　　故事发生在一九六零年代，十七岁的女孩凯瑟琳被天主教的平静与感召力吸引，决定进入修道院，成为保留生，并渴望能在见习结束之后，获得修道院院长的认同，立下终身誓愿成为修女。与此同时，1962 年，为了能让教会面对现代世界，罗马教廷召开梵二大公会议，实施多项改革政策，修道院院长接获梵二大公会议的改革指令，决心抵抗，尽力保留传统。

　　保守修院中的权力纷争，与十七岁少女进入修道院之后的见习旅程，故事的动向环绕在一个根本前提上：爱需要透过牺牲达成，对天主的爱，无私而纯粹、长久而坚定。然而，精神世界建立的坚定信仰真能屹立不摇吗？

　　《爱的见习生》是美国女导演 Margaret Betts 的首部剧情长片，本片让她一举获得 2017 日舞影展评审团特别奖。电影中的演员阵容呈现出一次精彩的集体表演，在封闭的修道院背景底下，清一色女性演员交换著纤细而复杂的情绪与心思，有探索爱之真谛的懵懂少女，亦有对信仰忠诚，半分不容动摇的修女院长。

　　饰演少女主角的玛格丽特库利（Margaret Qualley）先前最为人知的演出是在《吻两下，打两枪》（Kiss Kiss Bang Bang）导演沙恩布莱克新作《假会征信社》（The Nice Guys）中饰演身著黄色洋装的案情关键人物，惊鸿一瞥；之后她则在 Netflix 电影《死亡笔记本》（Death Note）中饰演美版弥海砂，质感不佳的电影没有让她的表演获得肯定。然而，在本片中，在情感满溢的爆发时刻，与沉稳安定的日常片刻，她都有出色掌握。

　　众演员表演最亮眼之处，则是曾以《燃烧斗魂》（The Fighter）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梅莉莎李奥，在电影中饰演思想保守，以权威管理修院的修女院长。四十年的修女身分，面对教会改革而产生出巨大反弹与徬徨，搅动出让观众完全被封闭在角色情境中的表演状态，是近期美国电影中少见外放而精彩的配角演出。

　　《爱的见习生》之戏剧魅力，在于其塑造出一个与观众高度共感的情境。从电影的第一颗镜头，我们看到修女漫步在空旷而幽静的修道院中，这个开场的意义，点出修女精神上的孤独，与试图借由牺牲来将“奉献”予上帝，去完满一段坚实的精神关系。借由秩序、借由传统，这个环境打造出一个安定的平静氛围，观众先是接受了这个设定，再往前走，才会产生怀疑与信服。

　　怀疑不须多谈，电影中的每一次冲突表现，都让人对陈腐而专断的修院架构感到不信任。不容质疑、没有思考过程、只管死命说服自己接受信仰教条，这个过程在观众的思绪会轻易地产生抗拒。然而，部分的信服则在于，电影中的两个最主要角色──见习修女凯瑟琳与修女院长，都表现出在信仰上高度的坚定，这让她们与周围的修女产生格格不入的氛围，凯瑟琳不需要借由批判或被批判来去表现自己的信仰忠贞；而院长则是在绝对忠贞的前提下死命对抗所有外来批判。

　　我们仿佛看到同一个角色的两种年龄状态，在同一个时空交会，她们各有各自“在这个阶段的人生难题”，而时代背景或许会影响她们面对同一个问题的决定。最明显的是，这两个角色虽然关系本当上对下的对立，却时常显现出惺惺相惜之感。或许，只是或许，外界看来的“伤害自己”，对她们来说是一个痛苦却正确的选择，因为她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某些外界鄙夷、认定不健康，却在自我感受中无可比拟的信仰祝福。

　　电影在开头字卡即点破梵二大公会议背景，却没有深入交代改革内容。这些在故事中被有意忽略的秘密资讯，借由修女院长的隐瞒，到电影后段，终成为让人惊叹的剧情转折。也因为电影在故事前段出色的情境塑造，结尾真相曝光时，观众能获得如预期般的情感冲击。

　　从低层次的权力位置开始，到精神层面上的身分认同问题。修女的身分、修女对自我的认知、修女能在信仰获得的肯定或回馈，都在电影的诠释中面临磨难。于是，跟随这两个角色前进，我们会看到更多时代背景抛出来的难题。

　　修女旧时的身分认同，是耶稣基督的新娘，她们的“爱情”状态虽然不谈世俗婚姻的承诺或相处，却在“索求爱”与“奉献爱”之间表现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期望。年轻的见习修女渴望成为新娘；年长的修女院长则倾力捍卫她所信仰的爱──这个过程是残酷、具伤害的，每个交换都如此不合于常人所认知，却又让观众有足够的空间被“说服”：确实有一群这样的人、用这样的心情，在面对生命、面对信仰、面对爱。

　　电影的结尾处，情感用力稍猛，也加入了一些或许会让观众分心的新资讯，这些问题让电影的主命题些微失焦，是不足之处。但回到故事的结构本身，当我们看著眼前这个残酷又自溺的旧时“修女”故事，我们一面能想到的，是身在这个时代底下，对旧思想的无法认同；却也可能从角色的立场出发，试著揣摩她们面对时代利刃的不安。

　　自由让人迷失，秩序让人抗拒，你永远无法获得完美真切的答案，却可以尽可能地接受自己做出的衡平决定。《爱的见习生》是一部在命题设计上就注定让我喜欢的电影。借由良好的表演、编剧、剪辑与摄影，观众有机会进入这个看来诡谲、或许些微令人反感的宗教环境，试图在这个情境中完成一次同理，也获得一次与角色共同挣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