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最难掩饰,也最难包装。背影,往往诉说著你最实际的心声;背影,往往透露著你真实的心境。不要问导演克里斯多夫.诺兰何以选择从背影出发?落跑的人,谁顾得了自己仓皇的背影?
破题,是最关键的书写。
电影的第一个画面是军士的背影。
六个败战的军士,垂头丧气,走在杳无人烟的街上,急著找水喝、找烟抽的疲累背影。
电影的第一个声音是挂表的滴答声,有如心跳摆荡。
小镇房舍林立,却不见人影。不寻常的空旷气息,随即被一声枪响破坏了。
快跑逃命!镜头依旧追著拍他们仓皇前奔的背影,前头有木篱笆,翻过去,或许就可以躲过致命的枪袭,枪声一声接一声,只有两个人跑到了篱笆边。只有一个人翻了过去。枪声依旧呼啸,子弹在木篱笆上留下一个接一个的孔痕……
过去的战争电影歌颂英雄,标榜战功,要你看见的总是主角正面,或冲锋、或陷阵,一张张沾满污泥、迷彩或者汗湿的脸庞,闪耀著求胜的锐利眼神;《敦克尔克大行动》的背影起手式,正是导演克里斯多福诺兰的美学选择,明白指出这是一部描写败战,急著撤离,渴望回家的战争片,与其说“大行动”,毋宁说是“大撤退”(或者如国民党爱用的“大转进”)。
这位叫不出名字的幸存战士,有幸踏上海滩,触目尽是列队等著上船的人龙(同样也是背影),然后,有敌机空袭,天降落弹,还有机枪扫射,倒地的军士,炸飞的军士,行路难,回家难……背影,依旧是视觉主体,由一人变成了万人;滴答声,换成了低鸣的警报声,逐步蔓延晕染,不安等级何止倍增?满到溢堤的配乐声响,把战士的焦虑拱上了最高点。
敌机飞离,人龙再度成列,要回家,就得排队。家就在海的对岸,触目,却不可及。木板浮桥上挤满了候船登船的军士,船却不知何时才到,更不知挤不挤得上,聪明的军士扛起担架,运送著受伤的伙伴,顺利穿越人龙上了船,却又被长官撵了下船。谁不想回家?但不能投机。
军士终究要谢谢长官,因为上了船不代表就能回家。敌机又回头了,落弹如雨,船翻覆了,不跳船,小命就难保,落海后,有人遭舰体挤压,有人拼死游回岸边…..幸运泅上运兵船的人,好不容易喝到热汤,吃到果酱吐司,敌机却又临空,船又中弹倾覆,军士只能继续跳海,继续逃生……
逃生的背影,确为诺兰的主要叙事线。但是,历史注记著曾有八百多艘的大小船只参与了这场大撤退,百船齐发,要穿越英吉利海峡带自家孩子回家。这种正面/正向的线条,恰好与背影美学形成强烈对比,黯淡与希望,救人与被救,《敦克尔克大行动》写下的相对动线,就让这场败战,得著了“留得青山在”的胜战种子。
画面确实动人,然而,诺兰最大的挑战与挫败则在于他刻意标榜的三层叙事时间轴:“撤离一周,海上一天,空中一小时。”
大撤退历时九天,海岸线长达五十公里,卅四万人的撤离故事确实只能择其精华论述,一小时太紧凑,一天太漫长,更别说一周了。诺兰要在一百分钟内说好这个故事,就算他标示出三层折叠时空,要以非线性的叙事自由来去,许可他在日光或夜景时空中任意跳接,然而,观众终究还是只能在线性时空中看完这则故事,非线性资讯遇上线性接收器,终究只能诉诸线性理解,其实是无可奈何的框架。
换言之,时空再怎么标示分明,故事终究还是得顺著时间轴线排列,剧情越是不规则跳动,越容易乱成一团,空战变得漫长,海撤则让人喘不过气来。叙事革命显然并不成功。
《敦克尔克大行动》的飞官一直挂念著油箱油料,眼看兵败如山倒,眼见同胞尽是血,毅然决定不再返航,要肃清空域,战至油料殆尽,靠著最后一口气,滑过欢呼军士的头顶,落入敌军沙滩,再纵火焚机,不留丁点资材以资敌,飞官的身影,毋宁是全片最有英雄气质的战斗场景了。
然而,败军之将,岂可言勇?英国首相邱吉尔在大撤退之后曾经慷慨陈词,《敦克尔克大行动》却不让他亮相,只透过归乡男儿读报,念出他那番“永不投降,战到最后”的宣言,不让邱吉尔露脸,收割战功,只让他窝在报纸上的一个角落里,这诺兰不想煽情,却也不让历史等闲过的写史策略了。
【蓝色电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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