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泄，与困境──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

本文中的剧情介绍与情节描绘，可能会影响观影乐趣

　　《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是近年台湾电影的另一次新尝试，电影的故事发生在虚构的校园环境，主角林书伟成绩优异、个性软弱，按三餐被霸凌，但是老师也不愿出手相助，于是，他只能用自己最不愿意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加入那些霸凌他的“朋友们”。

　　创作者能把关心的社会问题（校园霸凌）反映在作品中，再用惊悚片的类型元素做包装，在前提上就相当吸睛。进到作品本体，《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贯彻了导演九把刀长期在创作上的偏好跟观点。先从胜场来看，电影在世界观的建构上有相当程度的趣味。

　　电影中总共出现两个怪物，造型设计阴森可怖，在荒废大楼滋养的边缘怨念，让人联想到近年带动港产僵尸片强势复甦的《僵尸》。然而，怪物先摆旁边，电影中充满恶意的世界能够成立，先需要怪物体内的感染体。在电影中，感染怪物的“虫”看似只是无关紧要的设定，但“感染”的概念却与九把刀呈现出的世界观形成高度连结。

　　在《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里头，我们会看到两种层次的状态光谱：“强与弱”、“善与恶”，很明显地，电影里几乎没有善意，但故事中的“强与弱”是相对的。绝大多数的角色都同时位在两个区块中，与一个自己对抗不了的力量挣扎。

　　电影里每一个位居弱势的角色，都会往下滋生新的恶意：班级恶霸要对抗来自师长／社会的恶意（家庭问题），他无法处理，于是往下攻击弱者；主角要对抗来自班级恶霸的欺凌，他亦无法处理，于是试图融入恶霸团体，而尽管有些人势弱到底，难以挣扎（如开场的街友、老人、杂货店的身心障碍者），多也会互相排斥，如街友们互相驱赶、老人在夜里彼此叫骂。

　　在弱势的位阶中，产生大量的相互消耗，而这个环节正与“怪物”的本体呼应。在电影简单（甚至有些偷懒地）带过的故事设定中，我们看到怪物原先是人类，被下蛊后成为怪物。怪物很惨，因为被下毒不是她们的本意，但习惯之后，她们也会开始吃人，开始适应怪物的生活。

　　除了“绝对善意”的微弱象征之外，怪物的血最后散布到每个人体内。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出了“每个人，在某些时刻，都会是怪物”的观点：我们原先是弱者，然后开始当恶人，毕竟所有人都这么做──“怪物”的感染力于是变成一条完美的食物链，生生不息地喂养每一个恶意的念头。

　　“把怪物放掉啊，让她把你吃掉嘛。”聚焦在角色的困境上，九把刀把关键的对白交给了电影里饰演坏女孩的梁洳瑄。在 KTV 的一场戏，这个角色点破主角“软弱”的本质：林书伟想要拯救怪物，但他没有勇气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不管是恶霸的复仇，或是怪物的不留情面。

　　在类型片的故事里，每一个主角都有自己的难题要解决，《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的林书伟，要面对自己的软弱。这个软弱，不单单只是他没有能力阻止坏事发生，更是他在心境上的摇摆不定：他想做好事，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于是他收手。这个循环不断轮回，一路扣到电影结局。

　　在这个前提底下，理解电影最后的关键转折就变得简单许多。在恶霸帮众准备扑杀两只怪物的复仇行动中，林书伟留下了一面没有钉死的窗户，这是他的善念；没想到，在行动的过程中，林书伟发现怒意满载的怪物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于是他打开了这面没被钉死的窗户，让光透进来，烧死两只怪物。

　　光透进来的过程，大怪物保护小怪物的举动反映这场悲剧的核心：在具有恶意之前，他们先是弱者。然而，林书伟没有收手，没有勇气再把窗户关上，没有做出任何有利自保以外的举动，他只是眼睁睁地看著两只怪物被烧死。然后他发现：原来他没有比较特别，他没有通过关于“软弱”的试炼。

　　旅途至此结束，留下来的就是林书伟的自我厌恶。每个故事中都会有一趟旅程，英雄要在旅程的终点面对他的试炼，《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给了主角林书伟一次试炼，林书伟不是英雄，没有通过试炼。但是，他却认识了这个世界。

　　然而，故事没有停在前处，反倒在最后安排了一场浴火重生的复仇。问题于是出现：林书伟用自杀式的方式燃烧自己，却躲过了他的良心挣扎。这是一个有些抽象、甚至有点暧昧空间的结局。

　　或许就跟九把刀刻意安排一位被排除在班级／故事之外的女同学一样。悲观的故事还是在最后找到了一个可以供观众宣泄情绪的出口，可以理解，却削弱了控诉的力道。死亡是一个消极的，悲观的选择，最后的大爆发难免让人有点疲乏。

　　对一部校园电影来说，《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还是有一则相当不错的故事底本，至始至终也建构了一个完整的世界，与铺排好主角的旅途与试炼。然而，就个人角度来看，燃烧的火鸟群或许可以是精神上的自我反省，但日子还是要过，如果这部电影彻头彻尾都活在绝对的恶意中，结局就会有它的道理在；如果这部电影选择保留下一个角色作为希望的象征，那最后的自我毁灭就显得一厢情愿──你明明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最后必须提一下，客串了两个镜头的宋芸桦，在电影中死得相当有美感。有一瞬间我真的很希望《报告老师！怪怪怪怪物！》是一部纯正的鬼片。电影中充满倒卧在血泊中的少男少女，真是让人感到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