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们错过你了》存在争议的零时契约

被誉为“英国电影的良心”的英国导演肯洛区，作品题材向来聚焦在社会议题，特别是对于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生活之关注，从劳工阶层谈到单亲家庭，肯洛区总透过作品去抨击著英国当今社会所存在的许多不平等，以及跟不上时代、早已不合时宜的法令政策。他的每颗镜头都如此真实，角色所拥有著的各种情绪，不论是喜怒哀乐、不安、焦躁，或者是那种“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只好先过好每一个明天”的茫然无助，观众都能最直接的感受到，而肯洛区不刻意却自然的让一群这样的人们相聚一块，可能是拥有同样烦恼的陌生人，可能是站在同条船上的家人，他们之间的互相帮助、偶尔争执都让冰冷又生硬的议题被再次强调，靠著人情来凸显著制度的无情。从上部作品《我是布莱克》里不近人情的社会福利制度，到新作《抱歉我们错过你了》里对于争议不断的“零时契约”的探讨，肯洛区是愤然嘲讽著英国当今社会的食古不化。

“零时契约（zero-hour contract）”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的雇佣关系，甚至于可以说它比较像是契约关系，雇主和劳工是基于劳动工时而建立起这段关系，简单的说传统的雇佣关系保障了最基本的劳工权利与权益，举凡工时、工资、保险、休假、福利等等，只要雇主与劳工间存在著这层关系，前者就有义务提供这些，后者就有权利享有这些，这是一种相对的互惠模式，你提供我工作、付我薪水、让我在安全的环境中工作，而我则用劳力、脑力来替你工作、完成你指派的每项任务。但是，零时契约并没有，雇主没有提供充足工时的义务，意即他可以因为喜欢谁而给他多点工时、因为讨厌谁而大砍他的工时，可相反的劳工也没有义务接受每一份工作要求，这看似满合理然实际上却是种变相的压榨，因为为了生活为了让日子好过，劳工几乎不可能会去拒绝给自己的工作，所以某方面来看这是极不平等的雇佣关系，在谈成契约之后，劳工多半得时刻待命，因为往往工作都是急迫性的、得分秒必争，加上越快完成就越可以多接工作、赚的就越多，劳工势必会拿命去拼。

零时契约是英国最低工资法所认可的劳动契约类型之一，根据网路上能查到的资料，在2014年底英国零时契约的工作者已多达140万，其中38%的劳工每周工时超过30小时，整体平均每周工作所得约9300台币，然却远不及传统雇佣关系的劳工周薪的40%。在过去零时契约多是在旅游业、餐饮业、教育业、医疗业等人力需求量大却不稳定的行业，零时契约劳工者的特性正能补足各种原因造成的人力漏洞，可到了现在几乎不少行业都存在著零时契约关系，“弹性”是最大优点同时也是引发最多问题的缺点，工时的不稳定会使收入不稳定，收入不稳定会让劳工怨声载道，当劳工的不满再压不住却易和雇主产生冲突，当冲突真的发生了，零时契约的不牢靠又无法真正帮助到劳工争取到应有的，可悲的是为了继续生活，劳工还是只得紧抓著这脆弱不已的雇佣关系。劳工对零时契约的又爱又恨，都在《抱歉我们错过你了》里看的见，看完电影回家查完资料，再去回想电影情节，男主角的痛苦更能强烈的感受到。

瑞奇的每份工作总是待不久，几乎各种辞职借口都用上了，明知道家里欠了不少债务，但他却始终没办法找到愿意让他长待的工作，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是靠著在当家庭照护员的妻子艾比微薄的津贴，为了改善生活，瑞奇还是认分的找起工作，只是这次他决定不再寻找传统工作机会，而是近年日趋发达的新型态工作，他成为了“自雇型”的物流司机，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差别只在于工作是由公司统一分派，赚多少钱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工作态度与能力。认为机不可失的瑞奇，很快的就说服自己也说服妻子，将她用来往返各地的代步汽车卖掉、替自己买入一台用来送货的货车，要想翻身就要靠这台货车。在初期还不熟悉整个送货流程、如何操作机器时，瑞奇的工作进度慢了其他人不少，可做久了也是逐渐步上轨道，他的工作态度认真也被看在眼里，当热门路线空出来、意指送越多货赚越多钱的机会来临时，瑞奇替自己争取到了这次机会，本以为自己的未来蓝图画的很好，可各种问题开始浮现，特别是他的叛逆儿子惹出不少麻烦，连带影响到了他的工作。

“艾比，我们在互相伤害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虽然主管说这份工作只在乎效率、运费还有收件量，然实际上他还少说了一项，就是要听话。由于零时契约的雇佣关系不同于传统雇佣关系，要想要获得更多赚钱机会、要分配到能送最多货件的路线，就是要听话、不要忤逆、遵守好每条必须遵守的规定，否则就是记你警告、要你走人，可以说这条命就握在他人手里，说好听点是自己当自己的老板、由自己决定工时、要赚多少钱，但实际踏入后就会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瑞奇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于是拼死命地开车四处送货，将家里的问题丢给艾比去烦恼，特别是儿子赛巴四处闯出来的祸都要她去处理，家庭与工作两头烧的艾比也逐渐负荷不了这庞大的压力，屡次劝著瑞奇回家和她一起面对，无奈瑞奇总以工作推托。瑞奇的焦躁、艾比的疲倦、赛巴的叛逆都成了冲突的潜在危机，这份工作非但没有让生活变得更好，反而引发了更多家庭问题，各种突发状况令他们措手不及，而这一切其实都看在了小女儿莉莎眼里，她知道她的声音没有人会听，于是她只好将想法转化成实际行动，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冲突越发剧烈…

《抱歉我们错过你了》比起《我是布莱克》还来得更为强烈，充满暴力的企图戳破零时契约的美好假象，本来就已经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了，现在更是连明天在哪都不晓得，雇主与劳工的权力天秤在最初就是倾向于前者，加上雇主吃定了劳工就是想要多赚钱才加入的心里这点，“你今天发生什么事有什么困难不关我的事，你若要请假或是不做没关系，反正还有一堆人等著抢你工作”的想法毫不避讳的显露给每个人知道，一旦请假就再见、一旦犯错就再见、一旦忤逆我就再见…，权力因著零时契约被无限上纲，说难听点就是这种雇佣关系保障的是雇主而非劳工，可悲的是劳工明知道这点仍为了生活不得不继续咬牙苦撑。肯洛区导演透过《抱歉我们错过你了》诉说自己的不满与愤怒，抨击著当今英国社会竟会允许这样病态的工作模式存在，且还在近年成为趋势？炮火相当猛烈。

不过我自己觉得，《抱歉我们错过你了》和《我是布莱克》有著同样问题，就是尽管你知道肯洛区导演是以什么社会现象或者议题为题材，你也能够很清楚的接收到他想要透过电影说的话，甚至会跟他一起不满著，但会在某一刻突然冷静下来，然后想著“肯洛区导演为什么不能就让观众好好的去单纯跟他一起不满著呢？”，这个议题是有著讨论空间没错，不过换个角度想该检讨的未必只有议题本身。例如在《我是布莱克》里主角们认为职员对他们百般刁难、不愿意协助他们通融一下，让观众跟著认为政府职员还有福利制度僵硬死板，可反过来说主角们的态度与想法不也是在刁难“遵守工作职责”的职员吗？更别提他们一个迟到一个未符合标准。而在《抱歉我们错过你了》里，主角瑞奇的暴躁性格我想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当我们在争论著零时契约的合理性、抗议著雇主的无尽权力与变相欺压劳工时，怎不想想瑞奇自己的问题其实也很严重，从最开头听他解释著每份工作的离职原因，到后来看他对家人的态度、不时与客人发生口角冲突，就会皱眉直摇头，“凡事都是自己造成的”的念头浮现让对他的同情大打折扣。以至于你会陷入一种矛盾，明知道零时契约是有问题的，可就是会认为瑞奇也事咎由自取，说穿了这个家的问题当真是因为零时契约造成的吗？我想不全然是，零时契约只是个引爆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