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花园》该抱持什么态度来看待历史？

今年 2019 金马奖可以说是东南亚电影的大爆发，尤其在以往关注度较低的新加坡与马来西亚更是亮眼，不管是新加坡的《热带雨》、《幻土》，或者马来西亚的《夕雾花园》和纪录片《还有一些树》都带给影迷更多增广见闻、开拓视野的机会。有趣的是，我个人在金马影展期间总共看了三部关于马来西亚的电影，而其中就有两部跟过去以武力方式对抗马来亚政府的“马共”有很大关联，便可发现不只是台湾，世界各国近期似乎开始也兴起回顾自身历史的风潮，这真的是件好事。

金马的亮点，大制作下的细腻情感
毫无疑问，《夕雾花园》绝对是本届金马奖最亮眼的电影之一，不仅入围包括最佳剧情长片、导演、女主角、改编剧本等 9 项大奖，台湾导演林书宇也延续他前作《百日告别》学习在伤痛中成长，懂得珍惜自身拥有的主题，特别跑到马来西亚，联合英国编剧、日本与马来西亚演员、印度摄影师跨国合作了一部关于当地历史的爱情电影，便可看出林书宇想借由《夕雾花园》这部预算较高、故事也较复杂的作品来汲取经验，提升自身执导格局的尝试和野心。

而从成果来看，《夕雾花园》确实是相当优秀的电影，或许这可能只是林书宇的正常发挥，但这由多国人才所组成的剧组也不负众望把《夕雾花园》提升到国际级的水准，不论是摄影、美术、音效等技术层面，几位实力派演员精准到位的表现，或者在一部电影中最重要的剧本与叙事层面，都让《夕雾花园》成为我个人在本届金马继《阳光普照》之后，又一部被故事氛围和角色遭遇给深深打动，直到现在还无法忘怀的作品。

建立在爱情之上的历史伤痛
或许一部电影的最高境界就是如此，《夕雾花园》透过李心洁与阿部宽所饰演两位来自不同国家、有著文化背景差异的男女，在一座庭园里逐渐萌芽，却始终有一道阻碍无法跨越的爱情出发，让观众跟著进入角色当下所处的时代氛围，从小人物身上逐渐挖掘出大时代的历史。我们现在从网站读到的剧情简介只不过是他人在事后整理出来的产物，而在观影过程中，跟著剧情逐步拼凑出电影的故事背景，了解角色的过往经历与这些事件对她所造成的影响，我想才是《夕雾花园》整部片最迷人的地方。

《夕雾花园》以二战期间原本受英国殖民的“马来亚”遭到日军占领，女主角云林跟妹妹两人被日军关押在集中营里迫害作为电影的故事背景，借由战后痛失妹妹的云林前往拜托日本庭园造景师傅的过程，以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空互相今昔交错的叙事方式，从角色个人的情感勾勒出相对敏感的历史伤痕。在某种程度上，《夕雾花园》其实跟《返校》有类似的主题，透过一段禁忌爱情呈现国族之间的隔阂，也不禁让我想到以二战抗日期间上海和香港为背景的电影《色，戒》。

夕雾花园关键的日式庭园
我喜欢《夕雾花园》聚焦在云林希望能打造一座庭园来实现妹妹遗愿的故事，“夕雾花园”作为一座建筑在山林里的日式庭园，看似有些多此一举，但就如同造景师傅中村设计庭园的主要概念“借景”，夕雾花园在摆设其中山水石头的之馀，也巧妙借用了周遭丛林的花草树木，让它们融合为整个庭园的一部分，成就在别处永远无法达成的境界，而这同时也是《夕雾花园》整部电影创作的核心概念。

片中人物身处于纷乱的时代，每人的所作所为都受到大环境影响，但同时，观众也能从他们个人的角度看见整个历史演变的脉络。《夕雾花园》在角色与时代之间互相“借景”，透过设计日式庭园的技术、规则和其中哲学思维，反映马来西亚当地复杂的文化冲突与融合，并以当时战争的真实情况，描绘云林无法拯救妹妹而独活的懊悔与自责，其中在学习搭建庭园过程产生的怀疑，跟中村两人点燃爱火之后那微妙的关系变化，这些难以挑明的情感纠结都成为整部片在事后最让人揪心的部分。

马来西亚的历史见证
当时马来西亚经过英国殖民、日本占领，再到战后英国又重新回来建立了“马来亚联邦”，国内独立声浪导致原本跟英军共同抗日“马共”成为反殖民的反抗势力，正式与英国决裂。《夕雾花园》便借由这个战乱不断，一波刚落一波又起的马来西亚，带出被夹在两边之间的小人物必须同时顾及自身内心与外在威胁的无力。

或许正是如此，《夕雾花园》描绘的这段历史才这么有被传颂的价值，在李心洁与张艾嘉细腻且深刻动人的诠释，配合林书宇擅长压抑的情感刻划，通过角色的老去和地貌的物换星移，强化电影关于历史与时间的概念，让这贯穿全片的“夕雾花园”探讨著一个人如何在过去痛苦记忆里寻找疗伤办法，在经历创伤后从悲痛欲绝、逐渐释怀到最终获得自我救赎的过程。

夕雾花园好看吗？
难以想像《夕雾花园》竟能以一座日式庭园为主要核心，从小至角色的内心纠结到整个国家的历史演变，不仅是美术设计让人惊艳，其中剧本、剪辑和演员表现，导演林书宇确实透过这些要素横跨了数十年时间，透过曾为敌对的两人所产生暧昧情愫，让原本看似单纯的小情小爱在时间催化下昇华至超越国族与身分的伟大情感，成功为《夕雾花园》建构了一个相当完整迷人的二战历史故事。

就如同《返校》以一句“你是忘记还是害怕想起来”点出全片“不该把伤痛遗忘”的主题，《夕雾花园》在电影最后也清楚明确的告诉我们，越难受的经历，越不愿回想的遭遇才越应该被永远记住，因为经过时间的淬炼与沉淀，人们做出改变和选择，内心的成长将会使痛苦随之淡化，而剩下的美好回忆与宝贵经验将会永远存在我们心底，或许唯有抱持这个态度来看待历史，那些过错才能真正获得理解和原谅。

夕雾花园影评结论
我完全能感受到《夕雾花园》里每份情感所带有的巨大能量，在乱世之中人与人互相为对方著想的心情，不论是云林对于妹妹的执念、云红在姊姊的内心世界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中村对云林的保留和隐瞒，还有云林在片尾认知到中村心意所做出的选择，对比战争中映照在云林脸上的火光，都显示女性在脆弱中反而更加突出的坚强。

《夕雾花园》虽然本身的格局不大，故事也多半就点到为止，可能会让人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但全片从亲人的爱出发，并以情人的爱作结，透过萧邦形容他第一号钢琴协奏曲就像“有人温柔地望向某处，让人想起千万个美好回忆”来深化全片角色是如何秉持永不放弃的精神，勇于面对伤痛，尝试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并通过时间来走出伤痛、学会放下，最后在花园寻得内心平静与归属，片尾打开窗户，那道映照在云林脸上的阳光，我想就是《夕雾花园》给予观众一个最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