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花园》是借景亦是寄情

由马来西亚制作公司Astro Shaw、HBO Asia以及马来西亚国家电影发展局（FINAS）共同制作、并由台湾导演林书宇执导的新作《夕雾花园》，改编自马来西亚作家陈团英于2012年出版的同名小说，1941年二次大战太平洋战争爆发，由于当时马来亚为英国殖民地，战略地位重要、加上能作为进入荷属东印度的基地，让日本决定将马来亚当作首要攻击目标，故在1941年12月8日凌晨举兵入侵马来亚，从陆、空、海一路打得英国节节败退，最终迫使英国退守新加坡、在1942年1月31日正式占领马来亚，整个过程不过短短55天，可直到1945年8月、日本二战投降为止，马来亚被占领了长达3年多的时间。陈团英便是以这段历史为故事背景，并以战争幸存者张云林的视角，来缓缓道出这段生命里最痛的记忆。

《夕雾花园》以张云林的两个人生阶段为双线叙事，1950年代活在痛苦当下的张云林，以及1980年代带著伤痛活著的张云林。故事从1980年代的张云林开始，这时的她就在被任命为马来西亚联邦法院大法官之际，却被人诬陷曾和日本间谍中村有朋有关系，为了证明自己和有朋之间是清白的，她于是驱车回到金马仑高原，在见到旧友菲德瑞克以及曾替有朋工作的帮佣后，过去那些回忆片段便逐一浮现，不论是和妹妹云红经历过的那些梦魇，或者是和有朋在夕雾花园度过的日子，都清楚的浮现脑海，仿佛这些回忆不曾淡去过。而电影也以她为主述者，带领著观众往回忆里走，一起听著关于年轻时的她、和有朋共谱，那不得不向整个大时代认输的悲伤故事。

“我转身就逃，那是我做过最残忍的事。”

年轻时的张云林经历了战争的生离死别，因为年纪问题让她没被日军选中去当慰安妇，甚至逃过了最后被赶进矿坑惨遭活埋的命运，但她的妹妹云红没有。眼睁睁的看著妹妹轮番被日军蹂躏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最后当日军投降欲带著所有俘虏营的俘虏陪葬时，她更是一个人独自逃走，带著悔恨与不甘以及承继著云红的花园梦想活了下去。多年之后她探听到了滞留在马来亚的园艺师中村有朋隐居金马仑高原，她透过朋友引荐拜访了有朋，却直接被对方拒绝了造花园的请托，可不久后有朋收回决定，但也不是协助张云红建造花园，而是请她留在身边协助自己完成进度停摆的“夕雾花园”，他认为当此座花园完成之时，她便能学会如何建造心目中的理想花园。

“只有痛苦才会让你好过。”

家园惨遭日本大肆破坏，妹妹也因日本人而死，张云林心里最痛恨的绝对就是日军、日本，即便过了多年战争已经结束，她心里很明显还是放不下那股怨，当马来亚殖民权再度回到英国手中，选择在法院工作的张云林，是想透过职务之便来探听当年她们姊妹俩和其他俘虏被蒙眼带去的战俘营，而那里也是云红惨遭活埋的地方，随著最后一个日本囚犯小林守遭处死，她的希望再度落空。于是张云红只好将目标转向替妹妹完成造花园之梦，然没料想到的是，她不仅得请求最痛恨的日本人协助，甚至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的恋上对方，张云林心里应是想抗拒的，却依然无可自拔的深陷其中，当她和有朋抑制不了欲火，在浴桶里激情缠绵，于欢愉高潮的瞬间，复杂情绪同时涌上心头，是羞耻也是难堪，更是对自己的不谅解，那股源自于对妹妹的歉疚感将她击溃，借由放声痛哭来宣泄著过去压抑多年的爱与恨。《夕雾花园》最浪漫也最难过的是，它让爱恨情仇不再只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而是人与人之间难以避免的接触与凝望。

“借景”是种被常拿来运用的构景手法，收无限于有限之中，在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可能是个无形的框架，将美好的景色“借”来重新建造。

借景不单是园艺师用以建造花园、庭园的手法之一，亦是《夕雾花园》最为关键的暗示。有朋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留下了这座夕雾花园，还有张云林，以及他刺在她背后的那片刺青。在最初有朋离开之时，他站在花园里凝视著屋子里的张云林几秒后便转身离开，她愤怒著将屋子里的一切破坏，那些曾经是两人共同的回忆如今看来只剩碍眼，那时的张云林不谅解著有朋的不告而别，直至多年后的重返她才明白了对方的有心与有情。当她回到旧地，偶然发现了金马仑地图和她背上刺青的隐藏讯息，原来那句“想起你妹你会联想到什么？”早已是答案、她寻觅许久的答案。他将金马仑的景借到了她背上，他将所有的答案与真相藉著四方形石阵还有那朵樱花告诉了她，那是身为日本人的他当时能够做出的最大决定，有朋用他不善言辞的表达给了张云林他所有的温柔。用来回应，张云林最后将年轻时留著、不愿寄出的那些囚犯写给家人的信件，交给菲德瑞克希望他能够替她寄出去，此举看似平凡无义，实则代表著张云林的原谅与放下，不单是对有朋、对日本、对日军，还有自己亦然。

张艾嘉饰演1980年代的张云林强到无话可说，最后面当她意识到有朋留下的讯息，从困惑茫然到恍然大悟，从心碎纠结到宣泄释放，边放声大笑却又同时哭著，多层次变化的表情、复杂的情绪全在一幕里完成，而到最后片尾她站在年轻时的自己曾站著的地方向外望，看见有朋仍站在那里向她笑著，这一次她终于懂了，有朋是真的要离开她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不曾带走过她和有朋友的回忆，那欣慰又怅然的神情如此落寞却动人，内敛的演技完全震慑住每个人，她无疑是整部电影表现最好的那一位，如果她报名参赛金马，其她入围者恐怕只能让让了。

《夕雾花园》非常可惜在这次金马奖中只获得最佳造型设计一项，上礼拜早在金马影展就观赏完《夕雾花园》，本就不觉得这部片会拿下最佳剧情长片，毕竟论口味的话感觉《阳光普照》确实会更对评审口味，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是后话。在入围的众多奖项中我觉得最可惜的就是最佳导演、改编剧本、美术设计这三项，锺孟宏导演执导功力确实无话可说，然林书宇导演在执导《夕雾花园》的难度肯定是比锺孟宏导演还要难，跨国制作本就不容易，加上来自不同国家的演员及制作团队，整部电影更飞至印度后制，这是必须拥有极佳的整合能力才能让所有人融合于一体又不会有所不协调，《夕雾花园》肯定是林书宇导演的所有作品当中规格最大也最繁杂的一部，可林书宇导演依旧交出了漂亮成绩单，没能拿下最佳导演非常可惜。此外，电影无论是场景或是服装都相当考究，于不同时代、地点、背景、都能见到美术团队的用心与细心，与《返校》相比《夕雾花园》确实是浩大工程，美术设计输给前者大概是典礼当晚我自己最大的困惑。但在改编剧本一项，和有文字有段落有转折的小说不同，电玩本就不容易改编，有了主剧情之后剩下的就是电影必须自己去填补，可又得保留住电玩的核心理念不能偏离主题太多，败给《返校》是心服口服。

《夕雾花园》的出现某方面来看其实是具有意义的，它让华语电影的格局变得更加开阔，不再局限在于部分类型电影里，但换个说法也能认为是，跨国合作、制作或将成未来的趋势，是走进国际视野、突破现况的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