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手登峰》真正不可能的任务

奥斯卡最佳纪录片《赤手登峰》，非常适合在大银幕观赏。它讲的是一段惊心动魄的攀岩纪录创造过程，但相信我，你不需要喜欢攀岩，也能非常投入这部片的内容，就算你喜欢成天坐在沙发前喝啤酒打电动，我也可以很放心地推荐给你看。它讲的是人类的一种集体愿望：想要追寻成就，想要克服困难，有些异想天开的渴望。我们就是会想做点什么、想把某件事做好。而《赤手登峰》里头的徒手攀岩，就是这种意志达到最强状态的展现。

美国攀岩运动家艾力克斯霍诺德（Alex Honnold），打算完成一项人类创举：徒手攀上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相当陡峭的“酋长岩”（El Capitan）。

片名”Free Solo”指的是“无绳独攀”，没有其他辅助工具，徒手攀爬，简单讲就是说，只要一个小失误就会死。片中也多次提到这方面的能手大多活不了太久。

这种目标当然容易让我等凡人与电影主题产生距离感，觉得霍诺德简直莫名其妙，谁会想做这种事。于是夫妻档双导演Jimmy Chin与Elizabeth Chai Vasarhelyi，花时间好好介绍与霍诺德相关的种种面向，透过多方面铺陈，让后段重头戏上场时，观众已经很了解此行的难度，并且很关心、在意这项挑战能否成功。

本片分享了霍诺德童年家庭教育、以及成年后的私人生活。小时住在沙加缅度的他，父亲早逝，母亲严厉，家里没有人把“爱”挂在嘴边，也从不拥抱，母亲教育他要有超高的自我要求、追寻完美。19岁离家后，霍诺德住在露营车里，爱上了攀岩，他形容自己有战士心态，有追求完美的决心，从片中透露的种种可看出攀岩是他的一切，他对其他人是不怎么在意的，连难得能稳定交往的现任女友Sanni McCandless都无法被他摆在第一位。不过他虽然自我中心，或许有亚斯伯格症，但不算惹人厌，他的诚实带有直白爽朗的可爱，所以某些伤人的话似乎也不那么刺耳了——至少对不是他亲友的人而言。

至于他为何能克服恐惧，享受无绳独攀这样令一般人闻风丧胆的运动呢？一方面霍诺德做MRI检验后发现他大脑里的杏仁核异于常人，几乎没有什么活动，而杏仁核主要掌管的是情绪反应，尤其是恐惧，可以说霍诺德天生就不那么容易产生恐惧感；另一方面，是他每次徒手攀岩都是经过各种精细规划的，《赤手登峰》捕捉了霍诺德的准备过程，包括使用的技巧，以及在吊绳练习时如何做各种计划等等，这部分让人感觉到，霍诺德不是什么单纯想要冒险刺激甚至找死的人，他是意志坚强的完美主义者，看他做笔记与分析攀爬细节的样子，你知道他不是因为鲁莽冲动而冒险，而像是要把一个宇宙难题解出来。从这方面看，他可不是追寻刺激的狂徒，反而比较像福尔摩斯，需要找寻最艰难的案件来解。

我观赏《赤手登峰》时，不懂让霍诺德一再去面对死亡风险的驱动力是什么，但看完电影后，想到上述观点，我突然懂了。就像我小时候解完一整本迷宫会想买更难的一本回来、挑战完两千片拼图会想再买一个三千片的一样，我就是想要那样的成就感与满足感，霍诺德也一样，而且他的杏仁核可以承受更刺激的兴趣。

片中有一段讲到他与女友Sanni决定离开露营车，去赌城买栋房子住，霍诺德跟著女友看屋时，我总觉得好不对劲，好像把一头狮子关在笼子里那样，突然觉得”Free Solo”代表的不仅是运动，也是喜好此道的人最适合的生活方式：自由无束缚、独自一人。霍诺德生来就是要做这件事的，我想他停不下来的。

《赤手登峰》不仅带观众进入霍诺德的视角，也访问了女友Sanni的心路历程，甚至提供了同时得攀上岩石拍摄的摄影师们与协助霍诺德练习的攀岩能手Tommy Caldwell等人的观点，观察霍诺德亲友们面对这一切的难处，尤其摄影师们都与霍诺德是朋友，拍摄这桩可能会丧命的攀岩过程更是煎熬。霍诺德正式徒手攀爬酋长岩时，在某些艰钜段落，摄影师Mikey Schaefer甚至不敢看，毕竟这是个连一根手指头摆错位置都可能丧命的活动，大家都担心会目睹恐怖的事情发生。我身为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的观众，竟也手心狂冒汗，手不知为何一直摀著自己的嘴……真的是一段太让人紧张并无法置信的过程了。

明尼苏达州华裔移民家庭长大的导演Chin，自己也是攀岩好手，他与摄影们非常用心使用各种角度捕捉精采画面，包括壮观又令人敬畏的自然景观，以及霍诺德令人紧张到喘不过气的攀爬过程。这些画面可不是用什么Go Pro拍的，全都靠剧组精心设计镜头位置、拍摄的器具与角度，并且谨慎确认拍摄过程不会打扰到霍诺德，毕竟不管是剧组不慎弄下一颗石头、还是害霍诺德分心、或是让他因朋友就在身边而感到压力大，都可能会让霍诺德丢掉性命。

我看完这些恐怖攀爬的第一个感想，其实是：“噢天啊，我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死在家里……也是又free又solo呀”，虽然这些攀岩者成就非凡，但我真的不会羡慕他们，也不想如此不要命、忽视自己身边的人。不过话说回来，霍诺德说的也没错：“过得快乐舒适是没法成就任何事情的”，这种专一致志，似乎也是成就完美的必要之恶，或许霍诺德的人生观最接近导演达米恩查泽雷的作品吧，例如《进击的鼓手》与《登月先锋》的主角，都是这类型的人。做他们的亲友挺辛苦的，但身为观众，实在感激有人愿意去尝试、突破如此不可思议的任务，霍诺德真的令人相信，人的潜力无穷，我们还有很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