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刺客内心纠结如网 只有窗帘布最贴切
问:曾以《刺激》、《罗马假期》与《龙凤配》等片拿下八座奥斯卡服装设计奖的伊迪丝希德(Edith Head)曾说:“电影服装就是让演员变成这个角色。”你怎么让电影的美术设计回到戏剧本身,又怎么顾及美感与真实?
答:《刺客聂隐娘》的剧本对聂隐娘的衣著只有一句话,就是她穿著一身黑,对我的考验就在于黑要怎么表现?要怎么透过布料来呈现聂隐娘的个性呢?其实,黑色有很多层次,而且有的布料会有不同的肌理和线条,我就想到如果在黑色布料上加上网状的图案,就可以凸显她绵密的心思。
为了找到合适聂隐娘的布,我曾走访日本、印度、乌兹别克,都不满意,后来却无意在IKEA找到一块适合的窗帘布,于是用了这块带有网状纹路的布料压在日本织锦上,并在滚边时滚上细微的红色,像是血性,也是血光,制成了聂隐娘披上的长坎肩,这些服装的细节,得要很近的特写镜头才看得出来,但是这种锱铢必较的细节讲究,就是一位美术设计最基本的要求。我认为美术设计的关键就在于细节,所有的细节都照顾到了,角色可以“跳”了出来,甚至可以说是失之毫厘,就会差之千里。
另外,我也认为做电影美术,大量阅读是非常需要的,侯导筹备《刺客聂隐娘》长达十多年,我大概也做了十多年的功课,不停找书看书,甚至连唐朝的家具史研究都不放过。其实,不管是哪部片,就该是尽全力找到相关资料,能找到的都不应该放过,这些资料都会内化成届时设计场景的知识,这些资料也会扩大设计时的想像空间,让幻中有实,实中有幻。
问:你的最新作品《范保德》拿下了本届台北电影节的最佳美术设计奖,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忘不了美术的细节讲究,从医生诊所,水电行的摆设到旧旅社的风景,让人直接撞见了一九八○年代的旧台湾风情,你做了什么规划?
答:我想我最大的贡献就是找到了对的场景,也找到了对的执行团队,王志成是侯孝贤的老班底了,他很愿意提携新人,这次美术团队成员有一些是建筑科系毕业,我们一路从《沉默》做到《范保德》,有现场实做的机会远胜读一肚子理论教材,在他们的协力下,我熟悉也擅长的旧台湾风情才都能够投射在银幕上。
一开始我读到的剧本,不管是医院、五金行及旅馆等,全都设定在彰化田尾的一条街上,因为导演萧雅全出生于彰化,就凭著记忆中的印象写剧本,到了实际勘景时,才发现无法在同一条街上找到剧本设定的场景,与脑海中想像的旧日情貌不同,邻近的云林也变化巨大,但是剧本带给我的画面,却像极了我从小长大的嘉义街景,因为我祖父又开了嘉义的第一间旅馆,童年时就跟著爷爷在这些场域上进进出出,我便建议导演把拍摄地移到嘉义。因为我有把握找到剧本中的场景,重现他要的时代氛围,不管是前后两进的长形老建筑,前半营业用,后半自己度日,中间还有个天井隔开的那种老屋,至于电影中的五金行或洗衣店里,美术团队有的时候临时找不到生活用的道具,也会从我老家旅馆地下室的仓库去寻宝,光看到那些物件就有了旧时代的沧桑质感。
回到嘉义故乡拍戏,不但容易找到资源,而且还有人和之便,原本老妈只是我的私人谘询顾问,纯粹就是很喜欢制作团队,尤其喜欢萧雅全的亲切,所以也干脆撩落去,协调了很多拍摄的场景,一度有店家抗议,也都是我妈卖老面子出面解决,所以,导演才会在片尾特别感谢我母亲。
空间对气氛就对 范保德活化80年代
问:你的说法让人想起了法国理论家罗兰巴特曾经提出的“此曾在(That has been)”的摄影理论,用来诠释电影中的美术与服装设计工作,就是要强调“包含真实与过去”、“曾在那儿”的某件事物与生命,《范保德》重建的旧风景很迷人,却又带著不是那么老旧的现代风,很能呼应主角范保德的复杂个性,因为他看起来只是五金行的水电工,却又是国际发明奖的得主,你怎么用美术来活化这个角色?
答:简单来说,范保德就是位“大隐隐于市”的人,这种人你经常可以在大稻埕、迪化街看到,人看起来闲闲废废,手却极巧,还有点特殊品味,例如会告诉你罗大佑的那首“未来的主人翁”中究竟唱了多少回“就这样飘来飘去”。我最大的挑战就是一方面要怀旧,但是不能一路老到底,而是要一种不落俗套的旧,既要有点台,又要有点洋,要调和Local和Global两种特质。
《范保德》的企图心很大,原本想拍成两部看似互不相关,但是剧中主角配角又可以交替出现的时代大戏,时间跨幅大约是从一九八五至二○一五年,后来浓缩成一部,但是细节坚持就更明显,我的原则就是五金行和旅馆的空间感觉对了,戏就对了。
很多人都喜欢年轻范保德(庄凯勋饰演)站在旅馆楼梯上与旅馆老板温贞菱调情的戏,我们先找出了旧旅社上世纪八○年代的氛围,但是庄凯勋与温贞菱的调情戏,就像极了西部电影中帅气牛仔的浪漫青春(水电工的工作腰带在电影中像极了牛仔枪带),这就是Local和Global的复合体。至于庄凯勋喜获麟儿,观众看到他抱著儿子从楼下走到楼上,一路碎碎叨叨的得意模样,美术组就透过这场戏让大家看见了八○年代很多水泥楼板的旧式建筑模样,看见了,你就相信了,这是美术能够替电影加分的所在了。
写信给侯导毛遂自荐 第一次看片就睡著
问:你和侯孝贤合作了廿多年,谈谈合作的经验?
答:一九九四年初,我还在美国工作,写了一封信给侯导希望能在他旗下工作,自我介绍说我看过侯导所有的电影,甚至他担任编剧的《桃花女斗周公》也看过,还清楚记得当时他也客串一角,头上还梳著双髻。当初只是姑且一试,没想到就收到侯导回信,那年七月返台见到侯导,就先邀我看《戏梦人生》的试片,看完之后,侯导问我感想,我这个人实在太诚实,就直接说我看到睡著,但我即时又加了一句,我认为最好的戏,就是能让人半梦半醒,醒了后还能接上剧情,如同日本的能剧。
侯导又问我最爱的导演与最喜欢的片子是什么,我说是德国导演韦纳荷索的《陆上行舟》,侯导也觉得这部片不错,没想到就这样面试过关。
侯导对美术的真实很讲究,记得拍《海上花》时,为了要重现清朝末年上海十里洋场中的妓院生活,就需要很多旧时骨董,也还要混搭一些西洋玩意,为了重建时代氛围,还真的是花了好大力气到中国各地找来的,要求所有的细节都要细致讲究,片中长三书寓里的几百片雕花木櫺也是一片片仔细雕刻出的。
电影美术的关键在于只要空间对了,一切就对了,大半的工作也就都搞定了。
不过跟侯导拍片,永远不知道他的镜头要摆在哪里,所以很难只陈设一个角落,你必须先去推想好几个演员可能进出的动线,也要尽量去揣摩侯导究竟会从哪个方位进来,尽量让同一个空间可以有不同的层次与角度,不过侯导的调度还是都很即兴,常常嫌说这样不对,场景要更大,那就得更动整个工程。
即使如此,侯导待人接物的方式永远会让一起工作的人想跟随他来追梦,他待人好的程度,会让一起拍片的人都有一种幸福感。
【蓝色电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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