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楢山节考》中的母亲,由阪本澄子饰演的69岁阿玲婆在日常生活中、即便是现代的社会也是随处可见。他们都拥有著与阿玲婆一样的特性,“往往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智慧,但他们通常也十分可怕,仿佛透视一切地说出“慈悲心没有什么用”这类的话。
在《楢山节考》许多场景,阿玲婆有二句台词“不要和别人说”和“不能丢脸”特别重复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阿玲婆用计让雨屋的阿松一起被活埋时、以山神带走丈夫为由,遮掩儿子所做的事情时、在阿玲婆传授媳妇抓鱼技巧的时候,阿玲婆似乎都告诫了旁边的人:不要和别人说。“不和别人说”这大概是人类与动物最奇怪的区隔吧。在日本导演今村昌平的《楢山节考》、改编自日本作家深泽七郎的同名小说的影像,将传说的弃老仪式在银幕上特别地写实展现。今村昌平呈现底层、生存条件严酷的贫穷农村聚落,当中人的性爱、村落生活与野地猎食的画面,和大自然中许多动物交配、捕食的意象不时相衬,说明人与动物的无异,脱离不开弱肉强食和食色性也;食欲和性欲乃是人类本质,在艰困的生存环境下,人所展现的强悍本能及最原始的状态都和动物一样,生理上要吃也要交配。但人与动物又哪里不太一样,在于人性,人会以自己的喜好跟利益,利用集体赖以生存的潜规则,也可以说架构一种社会制度或文明成为传统或仪式,达成共同的最大利益,更甚者包裹了原先的残忍,进而给予美化。
人怎么与集体生活所形成的文明制度相处,这好像在《楢山节考》中,以弃老仪式为中心,描述了日本信州深山中紧扣弃老仪式这层表相下的另一层探究。
在导演今村昌平的村落里,有各式各样利用制度的人,和不自觉倚靠本能般顺应制度的人相继出现。钱屋的儿子是理所当然地顺应者,毫不动摇地坐享其成,对弃老仪式态度秉持顺里成章,认为自己的父亲老了,就应该识相,将饿的偷吃家中粮食的老父亲监禁,末后片尾也将老父亲五花大绑的从山崖上推往山底。
另一头到处偷拿其他村民粮食的雨屋家,因为被抓到了偷食的现场,而引来村民私下开会决定,趁夜晚将雨屋家全数活埋。至此村民依著以粮食为指标的生存规则,杜绝偷食的雨屋及后代继续影响全村的生计。阿玲婆也趁机利用了村民的决议,默默让跑到自己家中只会图好处不会做事的雨屋家阿松丧命,暂时避免家中再出现麻烦的“老鼠的子女”。
村落中较宽裕的新屋家养著小白狗。新屋的主人将死,认为自己没有留下子嗣是过去打死村中年轻人的恶报,为让家族后代能免除诅咒为理由,要求妻子在他死后每晚与村里男性睡一夜,并事前要让男性膜拜下体,以便留下新屋的子嗣。新屋妻子从西边到东边找男人,唯独跳过阿玲婆体臭的小儿子。后续阿玲婆上门理论跟小儿子爆跳如雷的场景,荒诞又喜感,更著实引人发噱。
整个聚落的故事围绕著弃老仪式和其他无形的聚落制度发展至此,不难理解,今村昌平直接褪下人们包裹的道德外衣,脱下礼教的假象,赤裸畅快地直视如阿玲婆、小儿子和新屋妻子各自追求对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及生存的人。
唯独在村落中,阿玲婆的长子辰平和他的弟弟、其他村人不太一样,辰平的犹疑也是对照了钱屋儿子的笃定。辰平暗中似乎质疑村里弃老仪式,对于是否要遵循村中的仪式充满怀疑。辰平在电影后半辛苦背著母亲爬上楢山,看到眼前一堆白骨后的恍然大悟及厌恶的拿起小石子驱赶乌鸦的行径,透露出反叛传统及仪式的心思;有趣的是,背母亲上山之前,在他想替有体臭的弟弟找女人进行享鱼水之欢时,他那不被传统框架的心思,的确直接地反应找他身边的妻子帮忙,让妻子与弟弟上床,好让弟弟可以体会一次性爱的欢愉,并阻止弟弟再胡乱拿家中的生产工具──马出气。
如果说辰平与钱屋儿子相互对照,那么和钱屋老父亲对照的则是阿玲婆。“不要和别人说”和“不能让村民鄙视”都可以看作阿玲婆通晓人性,甚至懂得利用农村传统规则与生活经验,来让自己的家族利益稳固,更借此博得尊重与美名。敲掉口中健康的牙齿和替大儿子辰平续弦、替体臭的小儿子找无法生育的老女人体验性爱,都是阿玲婆所筹谋。阿玲婆的人性是可以为了让整个家族熬过冬天,牺牲自己上楢山的老母亲,也是可以为了整个家族,安安静静害死雨屋女儿阿松。对阿玲婆来说,正因为她了悟农村聚落中的生存法则和传统仪式,她作出的行动与选择也都经过思考并符合她理解的价值。在落雪的一刻,今村昌平镜头给予楢山上的阿玲婆庄严而昇华的面貌,似也让银幕外的观者感受到了同等于阿玲婆的了悟。让残酷的上楢山行为和阿玲婆等同于自杀的牺牲相互映照,在今村昌平的论述里,生的意义在此被彰显,当阿玲婆的赴死将救活辰平一家七口,这样的生死观的意义,这样的人性,仿佛也反思了今村昌平所生长的日本社会,自成一脉的价值体系,对制度再思,解构何谓制度、文明,与附加在一旁的道德。
观者与银幕内的长子辰平也都在母亲上楢山后巧遇的降雪时刻,顺服了弃老仪式,他的体悟承接阿玲婆的了悟。辰平也可以说将会是下一个阿玲婆。
至于钱屋的儿子与老父亲,作为对照组,在今村昌平的电影里,似乎看似没有给予这两人太多著墨,但每个钱屋的出场、台词的设计,却又有不少想像的留白空间;甚至可以说虽不带著批判,但钱屋这种代代循环下去的惊心设计,有些令人胆寒。今村昌平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让钱屋的模样表现给观者,老父亲偷吃粮食又咬断绑著的绳子,被阿玲婆认为是愚蠢,根本不顾自己的儿子与家人只想著一心求一人的生;而钱屋儿子也不遑多让,在上楢山的半路就把老父亲丢下高耸的山崖,亲手结束老父亲的性命。留下的空间不禁令人多想,钱屋儿子未来应该也会成为老父亲的模样吧,代代都只求自己一人的生,在人性推波助澜下,迟早会被下一代给硬绑上楢山吧?
回头看今村昌平自传《草疯长》对电影拍的好坏这样说,六分靠剧本、三分靠演员、一分靠导演。在《楢山节考》的电影中诸多的场景及剧情深深吸引著观众,引导观者省思,而精采绵延、值得一层一层琢磨推敲的剧本,让大多的评论与感想也都著重在电影的情节上。今村昌平借由完整封闭的信州深山时空,加上绪形拳、阪本澄子等人的演出,和今村昌平极为写实刻画的手法,以及他那达成十分完美的一分努力,将剧本、演员融于一体,形成小型写实社会,使《楢山节考》在对人性的探究上,其能成为经典的力道,在现代社会来看仍是不减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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