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审判》 – 野蛮正义却演变成纯粹的野蛮邪恶

《失控的审判》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主角Mohamedou Ould Slahi就是本片英文片名那位“茅利塔尼亚人”，他在没有审判和起诉的程序之下，被关在美国军事基地14年，他将经历写成日记，在许多美国政府视为机密的资料被盖去之后，才得以出版（开学文化已经出版此书中译版：《失控的审判：我在关塔那摩的日子》）。《失控的审判》的内容现在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但摆在当时美国受到911恐怖攻击之后的紧张情势里面，倒是不难想像。这样“因恐惧而完全失去理智与良心”的实例，是人们必须时时回顾、提醒不能再犯的。

Mohamedou Ould Slahi（Tahar Rahim）生于非洲西北部的茅利塔尼亚（曾经是法国殖民地，1960年独立），至德国留学后回到家乡过著稳定生活，但因为Slahi认识的一个老友兼远亲与宾拉登有牵连，于是Slahi被美国情报单位怀疑也跟盖达组织及911恐怖攻击事件有关，2001年被当地警察带走，之后没有回家，家人完全不知他的消息，直到2005年才在新闻中知道他被留置在美军基地关塔那摩湾拘留营。美国政府一直找不到理由与证据起诉他，却把他关了14年，并动用各种刑求逼他招供。

在未来几乎毫无希望的情境下，终于有位愿意接手的辩护律师Nancy Hollander（茱蒂佛斯特）带著助手Teri Duncan（雪琳伍德利）试图替Slahi追求公平审判；但另一边，军方也派出军事检察官Stuart Couch（班尼迪克康柏拜区），要努力让法院判出一个死刑。

本片中段特别安排一段时间属于“不敢确定主角是否无辜”的状态，挑战观众：“换成你会怎么做”。Nancy Hollander认为，不论主角是否真的犯下罪行，都不该影响对待他的方式、以及该走的法律程序，就算Slahi真的是罪大恶极的911恐攻共犯，也要严守人道底线。如果不能坚持这点，只因为“觉得主角有极大机率真的犯罪”就认为跳过某些程序与准则是可以的，那各位也就跟那些虐待囚犯的军人们不会相差太远，因为只要有以下的合理化过程，让愤怒情绪带著走，邪恶的门将会就此大开：1. 他反正有做，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证据，那么虐待他也是合情合理；2. 就算他没做，以他的交友状况还有接过宾拉登卫星电话的事实来看，只要他有机会，就会发动恐怖攻击吧；3. 就算他没做，但他看起来就是恐怖份子的友人，报复他也是刚好而已。

人在恐惧之下，很容易陷入毫无理智的状态，让谣言、情绪主导决定，我相信这一年多来的全球疫情就足以证明。美国当年遇到恐攻，民众与政府单位都被激起“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态，而且亟需找寻报复情绪的出口。美国政府利用这点，扩张情报单位的权力，并且把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摆得远远的，既然发生的地点在古巴那头的关塔那摩湾，被刑求虐待诬赖的人们又来自更远的国家，难以让大多数美国人提起劲关心。《失控的审判》特别安排一幕，在监狱外有个告示牌，警告人们不得伤害鬣蜥，违者罚锾，实在非常讽刺。

因此Nancy Hollander鼓励Slahi将经历写成文字，后来并出版成书，确实是让美国大众关心这类状况的最佳途径。人心就算大致上会想行善，但关心的能量有限，必须转化成方便接触的媒介摆到大家眼前，才比较容易让人接收进去。因此《失控的审判》的原著及电影的存在，都相当重要。

导演Kevin Macdonald将本片中心放在对于“系统”问题的描绘，希望观众思考宪法与法治精神的问题。中后段有一段关于刑求的画面，处理方式很高明，它以近似梦境／梦靥的手法呈现那些虐待可能造成的痛苦，不会过于清楚直接，但足以很明白地表达出“不管再怎么急著想获得反恐情报，都无法为刑求开脱”。

由于著重法治概念的思考，角色方面刻划确实较为扁平，不过Tahar Rahim与茱蒂佛斯特都演得很精彩，Tahar Rahim诠释心理受到极大伤害的人如何多疑与恐惧，却又能在适当时机表现出这位角色本质的坚毅与强烈信念；茱蒂佛斯特的角色很棒，她尊重人权，有同情同理心，但也审慎，不会情感氾滥，也不为杂讯分心。班尼迪克康柏拜区倒是有点失手，美国南方腔不太稳，但我很喜欢他与茱蒂佛斯特的两次对谈；雪琳伍德利的戏份则比较少。

《失控的审判》片尾呈现Mohamedou Ould Slahi本人重获自由之后的几段影片，真是很为他开心，也敬佩他在经历那么恐怖的经历之后，似乎仍保有幽默风趣的态度，甚至继续喜欢美国歌手的音乐。整体说来《失控的审判》提醒所有人，在恐惧之中仍要保持理性，对法律、法治原则应该放下私心、彻底尊重，相信任何人都应该获得公正的审判，不能有但书，否则所谓法治社会将失去意义，野蛮正义最终将变成纯粹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