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与得 ‧ 柳俊江

柳俊江问我，这次的访问关于什么。我说想谈谈你的经历和想法。他说，那不如说10 年吧。原来他毕业才 10 年。大学 2 年级时已经加入电视台新闻部当见习。8 年后跳出来，成为某种社会态度的象征，一方的公义声音。10 年后，他说，终于能够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理想

理想是什么？ 这对许多人来说， 这是抽象和未知的事， 但当理想就是“ 尽力去做”的话， 那就清晰不过。也许记者形象太深入民心， 一直以为柳俊江的理想就是当记者； 但其实专业的面貌只是表象， 底蕴是面对人生中的每个事件， 他都尽力去做。“ 记者这个职业其实本身已经是种理想， 行业里没有太多的升迁机会， 每个记者只能追求在报道上做得更精益求精， 每完成一次重要的报道就是一次成就。同时也有非常高的专业操守和要求。”这刻面对的柳俊江畅所欲言泛泛而谈， 他说当年当记者的时候， 说话原来是非常小心谨慎的， 跟近年看到敢言的他大相径庭。“ 即使跟朋友一起也是如此， 怕表露了自己的立场， 影响了作为记者的中立性。许多同行也在紧守这个原则。后来逐渐觉得这没有必要。每个人都有立场， 即使记者也不例外， 隐藏的话只是刻意。不过离开岗位后还是花了一年时间去调整， 从前的习惯太过根深柢固。”

蜕变

“ 当了前线记者多年， 直到一天，突然觉得自己的工作正在不断重复； 虽说是新闻， 但其实许多相同性质的事件过往已经报道过， 然后每每又会因循上一次的经验。记者工作由资料搜集到报道语调到临场应变， 也许听起来都是不容易的事， 但在那一刻的我来说， 那已经不再是挑战， 经验也开始成为了某种限制。” 同时社会环境和传媒行业的转变， 也让他感到工作某程度上变了质。“ 在新闻部后期， 于许多社会事件的报道上， 电视台高层在采访之前其实已经有了定论。”

越熟悉一件事情， 越能发现其根本； 其实某程度上， 更是在发现内在的自己。“ 同一时间， 也开始觉得其实每次的报道都只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读书时我喜欢写作和电影， 就是想说自己的故事。” 柳俊江是个沉实的人。对于离开留守了 8 年的记者岗位，他倒没有说得堂皇。“ 结婚后逐渐觉得， 单单这份工作的收入不足够自己建立家庭。” 转职爱护动物协会 3 年，柳俊江认为自己可以再做多一点； 所追求的， 是面向自己的成就。于是他毅然放弃固定工作，投入到真正的创作。柳俊江说他刚执导了一段广告片， “ 新的工作让脑细胞再次活起来。” 他说偶尔也会做一些纯商业的工作， 但自己也有底线， 而且也许比一般人高。“ 像是我不会接拍金融投资的广告， 因为不希望滥用了自己的公众形象去鼓励投机。即使只是作为个体， 也需要负起社会责任。” 初见柳俊江， 比起从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形象更高大。我想起孔子也昂藏九尺， 放诸商业挂帅的现代社会里， 流露的也许是眼前同样的平和而睿智的气度。

幸运

8 年的记者生涯让他成为了一个公众标志，柳俊江却自言自己的路途走得比人慢，“也许是自己比较喜欢到处走，所以一直都被派到前线采访，再被派驻内地，直到后期才成为主播。但也因为这样，看的也比其他同年资的记者要多一点。”到最后离开了这个行业，柳俊江不觉得兜远路，特别是在内地的日子，汶川 8 级大地震、毒奶粉事件、北京奥运、神七升空，都是难得的经验。“特别在内地复杂的社会环境里，这些经历令自己更能明辨是非，也不惧怕面对困难。”对于许多人来说， 幸运是新年时所祈求的福祉； 但对另一些人， 这更是谦逊之辞。获得幸运之前， 努力总是不能或缺。“ 小时候一直有口吃的毛病， 要入读大学念新闻系是很难的事。刚巧每次 6 名入学试的考生当中，会有一名不用亲身面试， 而我就是这样避开了口试， 侥幸地被取录了。” 但他最后还是努力练习克服了口吃的毛病， “ 直到毕业也没有被同学和老师发现。”

“ 我的幸运不是天降横财不劳而获的那一种， 而是每次机会出现的时候，我总是在那个位置出现。” 即使是在汶川地震时， 无惧险阻徒步两天到震央映秀镇， 外间赞颂他的专业精神的时候，他也形容是幸运。“ 那时候跟摄影师对望了一下， 没有说甚么就出发了， 也没有想过食物衣服， 和甚么记者理想。我想在那一刻， 新闻部任何一个人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真的面对如此重大机遇， 其实谁也不会有太大犹豫。” 反而回来后才明白家人的担心， 猛然醒觉需要活在当下， “ 也许有点老套， 但真的就立刻决定向女友求婚。”

不喜不忧

在网上看资料， 说柳俊江是个佛教徒，“我是个无神论者，只是喜欢看佛教的书， 参考禅师的智慧。” 在汶川大地震时， 看过许多生离死别， 他并没有一股脑悲天悯人。“ 当天走在断裂的公路上， 满目疮痍， 我看到一辆汽车， 上面压著一块比汽车还大的石， 司机倒在血泊中。我站到跟前， 凝望著那具尸体，明白到获得和失去其实都是注定要发生的话，就不会为获得甚么而太兴奋，同样也不会因为失去甚么而太悲伤。脑里想著事发时汽车也许正在高速行驶， 石头要刚好压在上面是多凑巧？ 其实一切都是注定的。” 由念书成绩刚好足够升读预科， 反而在二线学校获得最好的照料， 从而获得自信； 大学时代还在新闻和电影间抉择， 就被电视台新闻部取录成为记者； 直至感到事业走到樽颈， 考虑另觅发展的时候， 又立刻遇到新机会。“ 一路走来也是如此， 让我逐渐明白到获得和失去其实都是注定要发生的话， 就不会为获得甚么而太兴奋，同样也不会因为失去甚么而太悲伤。”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 当人生是个修行的过程， 年轻的柳俊江也许还在拼搏，但至少这刻，已经说得上从容自在。

TEXT & PHOTO > M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