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名著的地主家小姐：成分不好 只能将就一生(组图)

1

凌晨三点多，隐约听到鞭炮声响，以为是错觉。早上起来去灶屋吃饭，跟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说：“是有鞭炮响，白云娘过世咯，夜里从医院里运回来。你爷已经去帮忙料理后事咯。”

“白云娘是谁？”我一g k ( { f C 6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z w r + 6 . # s，母亲瞪了我一眼，“你读书时候，不是经常找她借书R e ? f 3 % H m ;看，你都忘脱了影？”仔细想想，的确有这回事。

吃完饭我跟母亲说要去垸里转转，便出了门。我是趁著国庆长假回家的，前几y g ] W 1 N (天阴雨绵绵，今天总算是不下了，可乌云依然压顶。我沿著垸里的水泥路，一路碰到一些老人家，模样都是熟悉的，但怎么称呼都忘了，我只好加快步伐。

走到池塘v 2 $边，远远就看到白云娘家的屋场外聚集了好多人。白云娘的丈夫玉广爷，正跟我父亲一起，站在水泥台上抽烟。玉广爷脸上没有悲痛的表情，只是看起来憔悴了一些，他见我过去，还打招呼：“回来咯？”我点头说回来了，他嗯了一声，继续抽烟。

每个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有的在灶屋里切菜，有m k s b G ? 的在井边打水，有的准备好吊唁用的鞭炮，有的去隔壁家借桌椅……白云娘的小儿媳妇华姐的粗嗓音响起：“陶云娘，那个门板没得平点儿的啊？”陶云娘从灶屋那边走出来，摊开手说：“没得，我再去找G d X找。”

堂屋侧边搁著两条长凳，上面就是华姐~ = 4 [说的不平整m Q N 6的门板，白云躺在上面，肚子鼓胀著，盖著的白布凸出一大块h ^ ; 9 E 1，穿著黑布鞋的脚也露了出来。四岁大的小孙子军| p u E 9 – N军跑过去，从白布里拉出手来叫：“奶奶，奶奶。”

那只手白且沉，一拉出来就往下掉，华姐赶过去，把她儿子抱到一边，) k z q“莫乱弄，o b k你奶奶不在咯。”军军瞪著眼睛说：“你骗人，她在啊。”华姐没理会他，把他s _ C { F / F 1 |抱走，军军不肯走，“我要奶奶。”

亮哥媳妇被弄得不耐烦，吼了他一声：“你奶奶死咯，你哭鸡屎！”

2

当初白云娘来找我时，军军Z E !还没有出生。那时我还在读高一，暑假无事，端个小板凳在门口看书。

我家门口的水泥路，纵# l d Q s K穿整个垸，时常有伯伯婶娘走过。他– { $ D X % K : Q们见我看书，就啧啧嘴) $ _，“庆儿，又用功学习啊？”我会不好意思地回他们：“没有，看闲书。”他们点点头，扛著锄头或挑著粪桶就往地里去了。唯独白云娘路过的时候，会停下来。

她永远不会是一个_ I p ^ ` = D人出现，要么背上背著一个孙子，要么手里牵著一个孙女。她的两个儿子都结婚了，大儿子的女儿，小儿子的儿子，都放在老家让她带。

白云娘的背本来就半驮，孙子压在上面，走N ~ h起路便一直喘气，M m g $ U q B走走她会问：“弘儿哎，你自家下来走走要得啵？”孙子趴得更紧了，“不，我不要。”她又继续往前，走走又回头喊m / J H：“孽畜嗳，叫你莫到塘下p ~ ; y ` P v &玩水，你没有长耳朵啊？”很快，她五岁大的孙女璐璐飞快地跟上来。走到我家门口，停住了，她把弘儿放了下来，让璐璐带著，I a q ] ` G一个人向我走过来，“秀才哎，你在看幺子书哦？”我把书皮亮给她看，她眯著L g x f眼睛盯著，“《红楼梦》？好书！”

说实话，在她说出《红楼梦》这个书名，又说p j V Y它是好书时，我是深感意外的。在垸里，除了读书的学生，几乎是无人看书的，像白云娘这样年龄的人，大多数连字都是不认识的。

她拿过我的书，一边翻动，一边摩挲，j 9 | 5 o w { + J点点头，“你看的是新版本，我看的那个是好老的版本。”我问她有多老，她笑了起来，“我买了有三十多年咯，你还没有出生嘞。”

她翻到其中一页，用我们本地方言小声念道：“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 d P h福，谁知公子无缘。说的是袭人，几可怜的一个女伢儿……”我接口说：“她不是蛮好的？”她抬头眼睛瞪大，“她哪里好喔，她心里几苦的。你莫看宝玉喜欢她，王夫人也喜欢她，她终究还是没得好命的。你还小，我这个年纪读，读著读著就爱出眼D c n v h泪。”

正说著，璐璐过来拉她手，“走哎，走哎！”她凶了璐璐一眼，“你催鸡屎@ K . F P M y F啊！”弘儿也跑过来，伸开双手哭喊：“抱！要抱！”她把C ! a X E ` 书还给我，“孽! i $畜嗳，你催命啊！”接著吃力地抱起弘儿，璐璐在后面跟著。走了几步，她N | e u e r N #又回头问：“你还有幺子好书看的啵？下回找你借。”我说：“多得z Z % s M e l很。你来拿就是咯。”9 7 5 ;

大儿子的女儿，m G v / } G *小儿子的儿子，都放在老家让她带。

之前，我从未留意过白云娘，每回走过她家门口，顶多也就打个招呼。那天吃完晚饭，我跟母亲提起白云娘，母亲说：“她L A y 2 A n K啊——”接著顿了顿，“怪怪的。”

“么样怪的b q n ` 9 z v？”我问。

母亲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么样说的，就是，嗯，不合群。”

在老家，每逢下雨下雪，大家就喜欢聚在一起纳鞋底、织毛5 p I r )衣。白云娘刚嫁过来时，也来过一次，她v k { e 4 8手上既没有鞋底也没有毛衣，倒是拿著一本书在看。别人笑她是女秀才，她说：“你们就是读书少，不晓得书里的好。”说完又继续看自己的。大家说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她冷冷地听了半晌，摇摇头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互相体谅下就行咯，这样说人家几不合适的。”她这样一说，大家都陷入了尴尬。以后，她也没有再来过了。

我问母亲：“那要是没事咯，她做幺子？”母亲说：“人家女秀才 * N t Z 8，当然是缩在屋里看书咯。”说到这里，母亲噗嗤一笑，又说起白云娘婆婆j * l F Y n还在世时，两人吵架的事k Z i S 3 F K情。

玉广爷结完婚后没多久，就跑到新疆做棉花生意去了，家里就剩白云娘和婆婆两个人。婆婆在长江边的田地里种了些芝麻，有段时间害虫灾，肉肉的虫子趴在叶面上。婆婆在前面看到虫子，就用叶子卷起捏死，白云娘跟在后头吓得直叫：“太可怕、太残忍咯！”

在隔壁锄草的玉琴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婆婆脸上挂不住，转身H 4 I f E就骂：“你前世没看到过虫是啵？还真当自家是个女秀才，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啵？”白云娘捂著脸哭起S 5 ] ] E l % (来，婆婆气得抓起一条虫子扔到她的头上，她吓得一路哭著跑回家。

这让她成了全垸人的笑话。

又有一次落雨天，她婆婆从地里赶回家时，发现豆场上晒著的棉花还没收，全; 9 a * j ? Y N k部淋湿了h l p ) h Y ; U。她婆婆冲到屋里，发现白云娘在家，而且还拿著一本书在看，就奔过去一把夺过书，扔4 ! I 到屋外去了。白云娘连忙跑出去抢，她婆婆气得直跺脚，“你是聋子是啵？下多大的雨，你是听不见是啵？”白云娘把书捡了回来，“我哪里晓得？你凭幺子扔我书？你有幺子权力？”婆婆指著她鼻子说：“你跟我说高级词儿是啵？你这个不著实的懒婆娘，老子儿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边说一边忙著拿竹篓去抢收棉花，白云娘也赶过去帮忙。

她婆婆一口气怄不过，此后逢人便说白云娘的不是，又催人g | E v $ , 4 N把玉广叫回来，要他跟白云娘离婚。玉广回来后，坐在堂屋中间，一边坐著他母亲，一边| 1 L 1坐著他媳妇。玉广这边叫一声“娘哎”，他母亲不理；玉广那边叫一声“云哎”，白云娘也不理。

后来，玉广就带著白云娘去了新疆，直到婆婆去世才回来。

3

白云娘回来时，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了。玉广留在新疆，按时寄钱回来。那时候，我母亲已经嫁了过来，每回清早去池塘洗衣服，总能看到白云娘在自家的C 7 T E . y r阳台上浇花，一边浇，一边哼一些稀奇古怪的曲子。

她每v W @ W w O x & a天骑著自行车去镇上买菜，] G K / G s K w豆腐、干笋、红薯、1 H # Z Y P 8 $粉条、豆芽，P j h还有鸡肉、羊肉、牛肉和猪肉，每天不重样。而我们都是在自家的菜N s y I b p L园里种菜，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去镇上买菜。她在灶屋做饭也唱歌，唱得高兴处，自家都笑起来，有人路过，问她笑幺子，她又冷著脸，当做b K ? ? {什么都没T ] !听见。

而她两个儿子，一点都不像她。回家没几天} y / H，就跟垸里的孩子玩成一片，甚至成了孩子帮的头儿，时常打架闯祸。白云娘/ w F O + 6 K r 5被老师叫t } ~到学校，她两个儿子在办公室@ d f 6 S a {里面壁罚站，她走进去，跟老师道歉，老师气狠狠地说起这两+ M 7 i v { % !个孩子的种种恶行，她E I $ . c K 6一边听，一边看老师桌上摆放的书。

老师说著说著，忽然发现她正拿著一本散文集在翻看。她翻著翻著，见老师停住了，便忙放下，笑著说：“你说的是。”老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继续说，“老] * R ; * 4 x t师，我有个字一直不认识，能向f e & i !你请教啵？”老师没好气地回她：“你莫开玩笑！我在跟你说你两个儿子的事儿。”她点点头说：“这两个细鬼不懂事，我回R a k z v U + E e去好好教育。”说完，看看老) 6 ] 0 A – (师的4 { r P脸色，又说：“那个字能请教你啵？”老师拿起一本字典递给她，“你自家k l f d R V可以查。”这本字典，后来我在她家的桌@ W + a j u P子上看到过。

她几乎管不住她的两个儿子，那时候大儿z : Q f f R w = f子九岁，小儿子七岁，一放学就带著一帮小孩子在田野间O E 2游荡。他们把坟头上插的花圈给拆下，取下中间的竹圆圈，套在脖颈上；或是跑到瓜地里去偷瓜，看L . ? M瓜的老伯拿著长木棍去撵，一路撵一路骂，一直撵到白云娘家门口来。

两个儿r ) J | A子站在阳台上跟老伯对骂，老伯气得要上楼，白云娘迎了出来，知道事情原委后，便锐声喊两个儿子下楼。两个儿子不理会她，一边啃著瓜瓤一边把瓜皮扔下楼。白云娘在楼下跺脚，“儿哎！你们都是孽畜哎！”说著掏钱给老伯，算是买瓜的钱。老伯走后，她站在楼下说：“你们不晓] B z 6 $ F ^ B得你们的行为是几愚蠢的，真正是叫我看不p { G ) { b k l 3起。”说著说著自己落了泪，“我为幺子生了你们两个孽畜？跟你老儿一个模式不消变– 0 i 5 1 T ^ H =的！我真是受够你们咯。”

有婶娘在边上看不过，就说：“细伢儿懂得个幺子，不听话就打。”白云娘摇摇头，“我要是打得过这两个细鬼，就不会管不动他们咯。^ 4 u Z O f # q S”

打终究还是打了，而且是狠狠地打。母亲说，有一次她在阳台上晒衣裳，远远看到池塘中间冒出个人头来，一看是玉琴家的儿子安成，塘其实不深，他站起来对著岸边骂。再看岸边，白云娘的两个儿子拿著竹篙去拍打水面，另外一群小孩朝安成那边扔石块。

白云娘的大儿子喊著：“砸！砸你个头壳！”石块扔过去时，安成e ` D潜到水里躲。母亲怕出人命，I B 5 Q赶紧下楼，等快$ t R . E走到池塘边上，白云娘从屋里冲了出来，走到两个儿子面前，劈头就是两个耳光，“c e k a亡命的o ^ w –孽畜哎！”打完后，白云娘又对扔石块的那群小孩吼：“都死远点儿！你们I [ ! $ @ q都没得个轻重的！”等小孩们都跑远后，她又? w g转身对两个儿子厉声说：“滚回去给我跪好！”

儿子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母亲这个样子，都$ $ s O乖乖回$ ] _ ^ – j去了。白i ( H云娘朝著池塘中间的安成喊：“成儿，你快上来。没得O U J事咯。”安成这才游到岸上来。晚上，白云娘又带著两个儿子去玉琴家里赔礼道歉。

4

母亲零零碎碎说了些白云娘的过往，我就逐渐回忆了起来。那次白云娘跟我说了借书的2 % q : 3 r 4 y话后，果真有一天，她一个人过来了。母亲在豆场上晒衣服，见她过来，很是稀奇& _ h 4 ] |。白云娘看起来也有些不自在，寒暄了两: g ?句，便问我在& h – 0 m C o不在。

母亲高声叫我，我跑出来见是` P y z + 9 h她，也觉得意外。她身材小且胖，头发花白，抬头眯著眼睛看我，“我来借点n o ] R f G l U儿书看，要得啵？”我忙说要得要得，她慢慢地上了台阶，见母亲在看她，她又笑笑，t 1 % # 2 C # F #“耽误你儿学习咯。”母亲回他，“哪里耽误咯。你看书多] ] ~ 7 a U p，我们都晓得，正好可以教教他。”她摇摇手，“哪里有咯，现在年纪大了，看书那些字儿跟蠓儿（方言; z : @ ) F & 2：蚊子）似的。”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书，除开一些课本，就是《三毛散文集》、《文化苦旅》、《红楼梦》、《三国演义》，还有几本《知音》。我带她去j 7 k | _ ?我的房间，她每本书都拿起来翻了翻，看起来有些失望，“没了？”我点点头，“没了? ( +。”她又不甘心地问：“你 D 7 * m I W m w学校不多发点儿书？”我说：“都是课本，课外书老师不鼓励看。”

她“噢”了一声，又慢慢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她转头说：“我那边有些书，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过来找一些看看。”

晚上吃完饭，我跟母亲说我要白云娘那里，母亲惊讶地看著我：“她那里有幺子好玩的？我嗫喏地说：“就是好奇。”母亲撇撇嘴，“她就是个怪人，你也是个怪人。要去你就去，早点儿回来就是咯。”

走到她家门口，我就听到小孩的q [ _ {哭闹声。我正迟疑要不要进去，白云娘已经端著脚盆走了出来，见有人站在门口9 | $ Y = d F J ,，她有些被吓到了，“么人？”我忙说：“是我。”

她噢了一声，屋里孩子的哭闹声还在继续，她转头喊：“璐璐哎，看著U t p d *你弟儿。”璐璐回他，“是他哭，我管不了噢。”` O S I我站在那里十分尴尬，便p ^ ^ Z ~ I p N准备转身回去，她又叫住我：“你是来看书的啵？”我说是。她把脚盆里的水泼到路边，让我跟著她进去。

穿过昏暗的堂屋，走到左厢房，一张大床靠著墙沿。弘儿光Y E ,著身子坐在上面，放声大哭，璐璐趴在枕头上看小人书，见我进来，两个小孩愣愣地看过来。白云娘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钥匙，去开靠梳妆台边上的柜子门，一打开，我不禁惊叹：“好多书# = + x ( q。”

柜子上下四层，整整齐齐摆满了书，古白话小说偏多，偶尔夹杂有《战争与和平》、《怎么办》、《安娜卡列宁娜》这3 v & P z ) ( f 9些俄国作家的书。她转身抬头看我，“就这些，另外有一些被n h p 2这两个细鬼的搞坏咯。”说著手指了指床上。弘儿又一次瘪嘴哭起来，她忙说：“你哭啊，你那天一泡尿把我书都搞湿咯，你还晓得哭。”璐璐嘻嘻地笑起来，白云娘又瞪了她一眼：“你也莫笑，你上厕所没得U ) k k q 6 t纸，拿幺子揩屁股的？7 Z E | 6 ` Y”璐璐不服气地叫起来，“是你说那个书写得好差火。”白云娘摇摇头，“那也不能揩屁股，书几金贵的东西，你不晓得珍惜，你要向庆儿哥学习，人家马上要考大学咯。”说著转身，“你自家翻著看。”$ K ` . `我说好，她去开另外一个柜子，取出衣服，走到床边去给弘儿穿衣服。

我取出一本《安娜卡列宁娜》，上册，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印刷字体扁平，纸张也比较k I 1 脆，再加上很多的注释，看起来比较费劲v r ^ S。她给弘儿穿好衣服后，又走过来说：“这书你看过吧？好看。这个俄国女人几苦的命。”

我说没看过，她便把这本书的下册也取@ | & o k K了出来，让我一起带j @ X # F a V y `回家好好看。我说：“我怕把书看坏咯。”她拍拍我的手，“你. X X f 5 B z Q 6也是爱书的人。只要你看得进去，就拿去看，坏了可以再买。”我忙0 p C j _ c B q说好。

她2 e b j把我送到门口，d } n w i我谢谢她，她又拍拍我的手说：“读书人不要客e d Z s e F + P .气，看完了再来拿好咯。”回到家，母亲看到我拿的两本书，怪我冒失：“她把书看成自己的命一样，你要是不小心把书搞坏了，有你的罪受。到时候，我是不管的。”

母亲这样一说: | o P p 7 B H h，我心里有些迟疑，考虑要不要明天就把书还给她。但是一想到她满是6 n 5 ) u g D : ,皱纹的脸上那种坦诚的神情，我觉得母亲说得可能太过了。

5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看《安娜卡列宁娜》，看前洗手，等手晾干了才敢翻。不敢坐在外面，怕她路过时，会不好意思。我每天都沉浸在安娜n r 9 9 H卡列宁娜的世界里，当这w w p R . [ 9 #个女人卧轨自杀之时，我半天都陷入一种悲伤的情绪之中。我很想把这种g { `感觉跟白云娘说，可又觉得怪怪的——很多感觉用方言表达，觉得别扭，而我也不可能跟白云娘6 X k = ! A f用学生腔6 r ! r :调的普} U Y . 3 } N & d通话去交流` 1 o Z G V f N。

我的确对她产生了好奇心。这样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太太，会看托尔斯泰的书，还会感叹g t P z @ A ] b b一个俄国女人的命运。A x 0 p 6 _ J有时候Y ) # ! n c p l我也会想，她为什么喜欢看这些书2 h Y [ b [ % V R呢？既然这些书都能看懂，当然是上过学的，那又是在哪里上的？教育程度有多高？后来为什么会嫁给玉广爷？她每天都忙著带孙子孙女，还会有时间看书吗？

《安娜卡列宁娜》看完后，看到书还是借来时的样子，我心里松了口气。找了个下午三四点l G C L C . (的时候，我把书用报4 a G E 5 ^ o V $纸包好送过8 C k B =去。站在她家的堂屋里叫她，没有人答应，走到她的? 5 2 / { w N房间，一只落地风扇兀自开著，铺5 D ] { b / v + p著凉席的床上，弘儿和璐璐都睡著了，而白云娘坐在藤椅上也在打瞌睡，一本书放在她的膝盖上，我扫了一眼，是《施公案》M j | * F o。

我把书悄悄地放在她的桌上，准备离开，她醒了过来，书一下子掉在地上。我忙s R F E i ? #去捡了起来递给她，她抬头看我，迷瞪了半L ^ ^ 9 ! @天才反应过来，“你啊。9 k K w U L !”我指? ^ : ( ~ v 6 a b了指桌上的书，小声地说：“书我看完了，还给你。”

她起身走过去，把报纸打开，拿起书来翻看，我以为她要查看是不是损坏了，便说：“看的时候我还是蛮小心的。”她没有理会这个，却是直接问我：“这个女人，你觉得是坏女人啵？”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我的感受，她接著说：“叫我说啊，又可怜又可嫌。”

正说著，弘儿被吵醒了，正哼唧哼唧地要哭，她又连忙过去安抚了一番，弘儿重新睡了，她又过来说：“我有! u # h o G w时候夜里看，心里几难过。伢儿她也不要咯，么狠得下这个心。我心下就觉得她为了个人的幸福，太自私咯。再转念一想，她要是还待著原来的地方，成天憋在那里，人也会发疯的，又叫我同情她。你看著写小说的人，就会折磨人！”她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书柜，把书放进p d d去，回头问我：“你再看有幺子书，你想看的，自家拿。”

我陆陆续续从她那里借了《罪与罚》、《七侠五义》、《红旗谱》等一批书，每次我都很小心，还她时, & R ?，她问我感受，我结结巴巴说了些，她就说：“看书莫图看个故事好看，要看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有的人命好，有的命差，关键看这个人的心。”

有一次，我大胆问了她一句：“白云娘，你觉得，你的命是好还是不好？”她笑了笑，“我啊，我觉得不好。n 7 8 H r w我屋里的成分不好。你还年轻，可能还不晓得成分是幺子东西，当年可是压死人咯。我读书读到初中，成绩全班第一，说我是地主家庭，不要我读咯，我心里几怄气的。在屋里，我爸私下教我读书，I 1 ; x a _ J u 3他本身就是个y Y ( 2 %旧社会的大学生，到文$ k Q ? I h E l革的时候斗死咯。我老娘带我和我哥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熬过来，我还是私底下看书。你玉广爷是个不读书的人，嫁给他也是没得办法。成分不好，~ d h / f 6 #只好将就。”说到这里，她半晌没有说话。

我听母亲说过，玉广爷在新疆有个小老婆，这些年，他一直在那边生活。白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管，只要他按时寄钱回来就行。有时候，她两个儿子回来，H t Q她也是高兴的，忙著去镇上买鱼买肉。可大多数时候，; # k j . [ |就她跟孙子孙女在家。

6

暑假很快过完，我也返回高中，开始新学期的学习了。有时候周末放假回来，看她在门口，戴著老花镜对著一本书看，就叫她一声，她都会起身Q ! | m ,笑著招呼：“秀才哎，回来了！”我说：“是的嗳，你继续看呐！”她点点头，又继续坐下来看她的。

高考结束后，我在家把高中买的一些闲书整理好~ A z } . J *，想著不会再看了，就拎到白云娘的家里去。那时候，弘儿上学前班，璐璐上小学，所以我去的时候，白云娘一个y 8 P R !人坐在房间里，正拿著笔在《红楼梦》的空白边沿上y s 3 C m x 9 B写字。

我问她“这是看多少遍了？”她仰著脸默念了一下，“二十七遍了吧。”我啧啧嘴，“是不是已经熟得能倒背了？”她笑著说：“那倒没有，熟还是熟的。”

我把那些捆扎好的书放在她的桌子上，说起我要上大学的事情，她点头说：“我就晓得A – s你有出息的。”说了一会儿话，我要走了，她送我出来，Y = p V K T站在门口看我离开。

上了四年大学，又出来工作，在外面这些年，我很少回家。哪怕回去，也是找同学玩，很少会想到去白云娘那里。

母亲说，这几年，白云娘得了肝腹水，时不时要住院，玉广爷也从新疆回来照顾她。临死的前几天，听说她精神错乱，骂玉广爷毁了她一生，玉广爷也没有吭声。

“你玉广爷是个不读书o D : N 9 $ } k A的人，嫁给他也是没得办法。成分不好，只好将就。”

我走进厢房，白云娘的大孙女璐璐靠在沙发上发呆，见我进来又勉强笑了笑。她= + | U 3 : ? t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女了，手上拿著一` X 2 2 } U本新华字典，我一看就知道，是白云娘常常用的那本。桌子上，摞著一大摞书，有《红楼梦》、《七侠五义》、《初刻拍案惊奇》《儿女英雄传》、《孽海花》……逐一看去，还是过去我I b j借看的那些老书。书页发黄发脆，是干净的。

“这些书怎么办？”我问璐璐。

她摇摇头，“家里也没得么人愿意看9 o I c _ I 9 p这种老书，可能都要扔了吧。”

“你不看吗？”

“我= X ^从小就讨厌看到这些书，现在更不想看。”

“为幺子讨厌？”我继续问。

璐璐沉默了一下：“感觉书在我奶奶心下* A .比我们还重要: n ) m l { N吧。”

我把那本《红楼q Z & Z ] 2 v J梦》挑了出来，问璐璐能不能把这本书拿走，璐璐挥挥手: * U X 6 % s [说：“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

那个放书的柜子已经清空了; G 1 9 r k Z ?，听华姐说，在柜子最里面发现了白云娘藏的五千块钱。现在，房间里的其他立柜全都拉开了，床板也j – ?立在一边，他们想看她有没有在其z u J / k )它地方藏钱。她平日里穿的衣服也堆在一起，每个口袋都被仔细地掏了一遍，然而，R E C * – W N 2 ,并没有发现更多的钱。

我拿著那本《红楼梦》走到堂屋，依旧是很多人在走来走去，白云娘躺著的那个门板也给换了个大的。我走过去，给她鞠了一躬。

7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那本《红楼梦》，上面白云娘做的笔记密密麻麻的，因为是用铅笔写的，年代久远，很多字` $ b {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我不知道在我问她看过多少遍《红楼梦》之后，这些年她又重s x x t p Z m W X看过多少遍。没有人会问她，也没有人在乎，可她自己会在乎这些吗？我不知道。

母亲拎著买好的菜! _ :走回来，收起雨伞放在门口，窗外又一次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母亲问我：“白云娘拉去火化吧？”我摇摇头，“没有，她两个儿子还没回。”

她点点头说：“嗯，等他们回来也就明天咯。不晓得为幺子要火化，火化回来咯，还不是要埋在地下。这个天埋个人，你爷肯定要去帮忙的，又要弄一身泥，几麻烦的，洗衣裳好几天都干不了。”

我忽然气恼地说：k E O Y“干不了就干不了，有么关系？”

母亲讶异地看我一眼，z u # Q {“你发幺子神经？”说完就拎著菜到灶屋做饭去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很后悔，觉得不该这样跟母亲说话。雨越下越大，母亲在灶屋里喊：“赶紧把窗子关了，飘雨咯。”我忙起身把窗户关上，然后开始收拾行李，那本《红楼梦》也被f ; z Q l我放了进去。

假期快要结束了，我该离开了。